南大写作班: 鹤洲:告别散文

Monday, April 25, 2022

鹤洲:告别散文

烟雨

清明又落雨了,像是回应着地上的烟。

雨季的愁绪顺着房檐蜿蜒的角一滴一滴砸在地上,顺着烟灰的印记汇在一起然后分成了好几支水流。半截短短的烟头被夹在手指中间随意摆弄着,微弱的火光藏在坠落的烟头中。从会抽烟开始我就一直很在意夹烟的姿势,是很久以来的习惯。十几年前,西安也应该是下着这样的小雨。雨天对我来说是非常快乐的,踩着崭新的青黄色雨靴在院子里的小水坑里到处蹦跶,是我童年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

自己的快乐往往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当水花四溅的时候,屋里的爷爷一抖一抖地着掏出破旧火柴盒,神情专注地划拉了几下后,火柴顶端嗖地亮起一簇光亮。火焰是颤巍巍的,摇摆中与爷爷手中的烟卷融合在一起。尼古丁和二氧化碳的碰撞让人迷醉,爷爷的手也不再继续晃动,烟卷平稳地瞄准了上下嘴唇的距离然后如刺刀冲锋般插入。不一会房间的窗户便雾蒙蒙的,我想大概尼古丁的尖锐已经抵达心脏。每当这时,我便会兴致勃勃地看着爷爷像个烟囱般吞云吐雾,然后询问他一些以前的打仗时候的趣事。

不过也许只有我觉得有趣。

爷爷只会在卷烟抽烟时才肯与我分享这些事情,闭着眼睛一字一顿地描绘着当年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说到最后他那拿烟从不颤抖的手也轻轻晃了起来。令我记忆尤新的是爷爷抽烟的来由。当年刚入队伍的时候,他还是个新兵蛋子,十七八岁的青涩模样被很多人瞧不起。枪也不给发,烟酒这种稀珍则是见都见不到。之后在敌军袭来时,不慎被流弹击中手臂,他形容当时看着自己血淋淋的胳膊只觉得生命都失去了意义,满脑子一片空白。营长的怒吼让他回过了神,撕下了自己的衣服包裹住了他渗血的部位,随即从裤兜里摸索出了一根皱巴巴的卷烟,不由分说地塞在爷爷的嘴巴里。天边不断闪着火光,爷爷的眼前也熊熊燃烧着,猛吸一口后便被呛得死去活来。

辛辣的口感掩盖住了手臂上的痛觉,于是从那时起爷爷便学会了抽烟,天冷的时候来上一口,受伤的时候也不忘嘴上叼着一根,一来二去这习惯就保持到了现在。全身上下都有着划伤枪伤,下雨的时候便有些疼痛难忍,只有刺鼻的火光和尼古丁才能掩埋神经上的感觉。再之后,尼古丁起到的作用也越来越小。下雨天便成了爷爷讲故事的环节,烟雾缭绕和战火的斑驳阻隔雨天的寒意。或许心中的酸楚也来得更为强烈,身上的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回想总是令人痛苦的,迟来的理解带着惋惜被永远保存在大脑的记忆里。在我看懂听懂以往的那些岁月片段时,陪爷爷一起抽根烟的愿望也就无法实现了。每次我装模做样学着爷爷夹烟的姿势,夹在食指和中指尾端没有伤疤的地方,脑袋靠着微微后仰。我总想在烟雾弥漫的空气中循着尼古丁回到下雨的日子里,听着自己脚下踢踏的水花声,看着被大雾掩盖的屋内,闻闻老式烟卷的陈旧,一起醉在时光的恩赐里。

每年四月的雨来得比平日久一些,空气也是闷闷的。我踩着雨滴聚成的水坑,吐出去的雾气却带着一丝暖心的甘甜。

(阳关一别平生烟雨,灰蒙蒙的时代里总有气昂昂的人,虽然追忆思念的起手回还略为老旧,但是文字纷纷如雨的氛围,以及幂幂如雾的意象,却也营造出了戚戚沥沥的声影,情感的坑洞只有书写能填,或许也能抽上一根烟,缱绻绕进五脏六腑,而后熏出最内里的残念。)

1 comment:

  1. 那一陣陣的雨疏風驟,化作捲菸人道盡戰火煙霧繚繞的冷暖交織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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