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婧怡:告别散文

Thursday, April 21, 2022

婧怡:告别散文

创可贴

我对父亲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如果非要用语言形容,那他应该像2月底深冬那刺骨的冰雨打在身上的刺骨感触,或者像是《汤姆和杰瑞》的某一集中,地狱里拿着巨大三角叉的犄角恶魔。可与此同时他又像古希腊建筑里那根三个人都环抱不过来的粗大石柱,支撑着石制拱形屋顶。

父亲的生活太过于规律,以至于我都可以推算出他上饭桌的准确时间。他总是7点准时到家,到家后洗个澡,7点25至30分准时坐上饭桌吃饭。由于工作是体力活,所以吃完第一碗饭之后总会叫母亲帮他再添一碗。所以7点至7点25分是我、母亲和弟弟畅所欲言的时间。父亲上桌那一刻,客厅陷入有点尴尬的沉默,只有年幼无知的弟弟还发出咿呀学语的声音,时不时穿插塑料筷子碰到瓷碗的乒乓声。我不可避免地遗传了他令人讨厌的固执,高二那年的矛盾让我狠下心来再也没和他说过任何一句话,毫不夸张地说,这可能是我坚持最久的一件事,但这貌似并不值得被嘉奖。而母亲被夹在我俩中间,她柔软的性格让她并没有能力和精力去承担如此巨大深远矛盾中的调节者。爱恨交杂是对我们薄弱的父女关系的唯一形容,爱是因为血缘的羁绊,也是因为他再怎么讨厌我,还是供我读了大学,恨是因为他挥舞的鞭子和舞动的拳头早已将我的灵魂打的如起司一般千疮百孔。

这周六我罕见地从宿舍千里迢迢回了家,晚上的7点30分,洗手间门把转动的卡嚓声准时响起。他坐在母亲对面,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吃着晚饭。天花板上的暖光灯一如既往地照亮了我和妈妈在宜家买的廉价餐桌。今天母亲做了我最喜欢吃的油麦菜和红烧鱼,弟弟因为平板播放的《汪汪队立大功》异常兴奋。不知为何,我久违地抬起了头,偷偷地望着父亲的因为年纪原因有点萎缩起来的身影,他正和母亲讨论今天看过的报纸。

父亲比我稍微晚一点来的新加坡,听母亲说,父亲一直不肯放弃国内已经小有成就的事业。而作为一个传统观念很强的人,他也一直不愿意离开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直到有一次我夜里梦话中小声地喊着“爸爸”之后,他一狠心抛弃了所有来了异国他乡,当然了这其中少不了我母亲添油加醋的描述。不知不觉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父亲曾以他一头浓密的黑发引以为傲,有一根白头发就会缠着让母亲或者我帮他拔掉,如今时光的雪也落到了他的发丝上。父亲脸上的细纹也越来越深了,甚至有新的纹路逆着皮肤的轨道攀爬而上他的眼角和额头,常年皱着的眉头也形成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肚子因为年纪的原因也逃不掉鼓起的命运。皮肤比起以前也更加黝黑了,这其中少不了新加坡毒辣太阳的功劳。塑料筷子在他的手里显得格外纤细。他的手常常因为粗糙,而成为母亲开玩笑的对象,她总说父亲的手像厨房的粗糙抹布。如今细看,他的手不仅仅是粗糙,贴着两个肉色的创可贴,还有一些尚未愈合的刮伤。从双手延伸到臂膀,又能看出几道长长的伤痕愈合后,长出来的颜色更浅的嫩肉。

我好像从未如此仔细地端详过我的父亲,从青春期开始,内心的愤怒和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让我被恨意遮住了双眼。如今也算是半个成人了,但并没有好好地去重新地看看父亲的模样,或者说我之前尚未有那份勇气去这么做,所以现在才被逐渐衰老之迅速所触动。这是一种特殊且从未有过的感触,但世间大多数的情感关系不都如此吗?跟母亲洗碗用的钢丝球一样缠绕成一坨错综复杂且解不开的迷宫。从前总纠结于他是否为他那些年挥过的拳头和伤过人的话悔过,可如今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念头却是如何让时间走的再慢一点点,让生命中的人留的更久一点。

抬眼看了一眼父亲背后的时钟,钟的指针并没有也不可能听从我内心的祷告。扒拉完碗里的最后一根青菜,我久违地主动帮父亲添满了碗,还顺便从冰箱的医药箱里拿了一盒创可贴,轻轻放在他身边。

(这个世界多看一眼,就多老一点,书写是暂缓时光最有效的行径,如此将父女两人的关系和牵绊,静止在一种过往和当下的凝视里,一顿家常便饭隐藏了千言万语,现实虽然让彼此疏远,不过文字细腻有情并且浓郁如血,流露了心意盈盈的疗愈,其实也是骨肉亲亲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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