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宇：故事1（旁听）

WHITES

相較於佔滿圖紋風景的設計，阿盛始終迷戀裝白衫的男子，乾乾淨淨，譬如某天熱鬧溫馨的週末夜市，路過的正宇僅僅套著圓領白衫，已從簡得相當好看。

阿盛捏著貼紙一角將小黑狗輕輕沾水，固著在正宇透明的手機殼上。拔起白紙前的幾分鐘，隔著貼紙琳瑯滿目的長桌，阿盛主動開啟一些話題，目光隨著棉質白衫勾出的上半身線條遊移，偶爾停頓在左邊胸口的羊形標誌。正宇的面龐略帶紅斑，答覆多是訥訥傻笑，尤其談及即將回返的隆市。待黑狗安然脫離了白紙，阿盛歸還手機殼時，也給了自己的聯繫方式。

接連幾天，害怕失去的焦灼無法饜足於熒幕上的投契。正宇離開前晚，匆匆替攤主善後了貼紙攤，阿盛背滿期待跳上的士，前往民宿。渴求見面的某程度上，是對正宇白衫和體態的一種留戀。彼時矮厝周圍的店鋪已睡，只剩民宿旁的洗衣店保持清醒。

安寧的民宿充斥清新帶甘的芬芳，在阿盛找到正宇的房號之際，便包覆著記憶嗅覺的顳葉。踏入昏黃的空間，阿盛先是見到敞開的衣櫃，裡頭圓領白衫一字排開平整無皺，看上去極之療愈。正宇對那排白衫的詮釋，在阿盛聽來，似是對於自身的隱藏——以空白洗盡隱喻偏好的各種顏色、磨平一切高矮粗細的文字烙印，也填平一件件沿海文明和鋼骨風景。阿盛也看見燈台上的瓶瓶罐罐，那些白蓋上各自貼有手腳、頭皮等身體部位的標籤，正宇淺淡笑說是驅蚊藥膏，隨即匆忙熄燈。兩人仰躺下來。

摸黑中，那些阿盛原先臆想的理性告白，都在袒露的脆弱中漸次演變成感性的唇語交疊。當他以唇舌由正宇的喉頭一路往下拖出大片濕地，臂膀卻被正宇按住，像是制止他往下探尋。阿盛將這番拉拔解讀成欲擒故縱，放任自己繼續吸吮與把玩。口腔氾濫著唾沫，偏執的舌尖沿途屢屢捲起皮屑，但都像情慾驅使下從尿道自然溢出的體液，被阿盛若無其事地一併吞嚥，直至指節最後淌過正宇滿洩的愛液，白色的滾燙儼然佔有的憑證。離開前，阿盛更搶過正宇的白衫，捂在臉上反復嗅聞，任那陣早出晚歸的汗餿攪和著民宿的芳香，湧入鼻腔。

隔天晨早阿盛帶著早餐來到，敲了幾次皆無人應門。往內旋開時，即聽見正宇急促趨近的步聲，房門碰一聲關上。正宇在內含糊嚷著身體不適請他離開，長廊上的阿盛卻直覺裡面另藏其人，兩人隔著門爭拗一陣，正宇最終妥協打開，後疾步跳回被窩，將棉被拉至頭頂。關上門以前，阿盛借著走廊的光線環視一遍，遂把早餐擱在書桌，躍上雙人床。眼見正宇依然背對自己，阿盛把手伸入被窩，輕撫正宇的後腦勺，掌心意外抹落一層油膩的軟膏和皮屑，昨夜的柔順短髮此刻摸上去粗糙邋遢。但阿盛不理，照舊鑽入被窩，一手攬過正宇，甚至伸入他的褲頭，摩挲他軟垂的褲襠。阿盛的貼近未久被正宇用手肘撞開，身體隨後踡縮得更像隻刺猬，一再重複著走開、回家，口氣從鎮靜往哀求崩塌。面對滿身尖刺，阿盛自覺像個被棄置的玩物，落床，一氣之下也帶離了早餐。

關上了門，在正宇之後，阿盛亦學會用一件件相似的圓領白衫，抹殺衣櫃裡的鮮艷光景。然而捕捉的迷戀的那些白衫男子，隱約中都會不知何故地，晃動著正宇帶刺的身影。如今阿盛只剩滿懷愧疚，伴隨已不合時宜的一聲抱歉，對於那自以為是驚喜的清晨。

至今每個週末，離開了貼紙攤的崗位和鬧市的長街，一週一次的洗衣，阿盛都會抱著大袋衣物，老遠來到矮厝民宿旁的洗衣店。投幣並按下Whites以前，他習慣先將七八件白衣揉成一團、擠入洗衣袋，害怕任何傷損或寬鬆。爾後坐著觀望洗衣機們各司其職地自轉，看那袋臌脹的白衣開始打轉以前，集體被大水淹沒。再度身陷隔鄰民宿多年不變的熟悉甘香裡，嗅覺早已淡忘正宇的汗臭。徒剩那混雜睡意的推開與哭求，至今還會刺痛他的觸覺神經。

（衣服往往都是肉身的隱喻和謎樣，而白色即是純真的喪失和填補，兩個人物的邂逅膠合，慾望生來污濁也就無需故作，敘述懺情的沿著歡愛的輪廓，鹹濕而溫柔的記錄了一段愛情，曾經一衣帶水的漂流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