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王瑄:文字感官

Wednesday, October 23, 2019

王瑄:文字感官



食物

对于小孩来说,有意教育的规矩很难记住,但是禁止的事情,永远都是那头不要去想象的粉色大象。无论被告知多么严重的后果,它都是天大的,无法抵御的诱惑。说了上课不许乱动,可是聒噪的蝉鸣直在我的大脑里瘙痒,就偏要趁老师转头写字的时候向同桌挤眉弄眼,惹他笑出声以招致老师突然的回头怒视;过马路的时候不可以斜穿猛跑,就是要拉着小伙伴的手穿过盛夏的热气流一路狂奔,任凭司机愤怒的鸣笛然后在马路的另一头哈哈大笑。那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早秋时甩开大人的手去踩路边法国梧桐的落叶;换季时分凋落的树叶如同暴雪般没到我的膝盖。我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把大人“快回来啊叶子里都是土”之类的叨唠甩在耳后。气候干燥的北京渴求每一丝水分,连落叶最后的温存都不放过,还未过多久就只剩纤维的骨骼。我就毫无同理心的在他们的尸骨上狂欢蹦跳,因为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像极了广告里吃薯片的声音,那是还未吃过薯片的我对于这种食物全部的幻想。

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少了夏天,多少个秋天。春冬在我的记忆里是模糊的,我甚至都无法意识到我时怎么度过这两个季节的,似乎只有隐约间冷空气穿过楼层的呼啸悲鸣,但我记不得了。长大后跟人聊起才想起因为二零零几年的北京还饱受沙尘暴的笼罩,所谓的冬天就是黄沙的遮天蔽日,好好的天几分钟就要压下来,像后来看过的电影里的世界末日。那几年电视台都在放一个广告:一个男生打开一袋糖果后包装袋忽地现出一道彩虹,照亮了整个天空。这种叫彩虹糖的产品忽然就流行了起来。冬天里教室的窗户永远都是紧闭的,大家表面上装作读书但私底下悉悉嗦嗦,一袋彩虹糖经过层层黑手由满满当当到皮包骨头,从某个慷慨的好同学手里接力到前门的垃圾箱。午休时面对班主任“到底是谁带零食来学校”的质问,集体心照不宣装聋作哑。虽然是正午时分,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们却沉浸在一片五彩缤纷。

后来什么时候我意识到这样的时刻过去了呢。可能是我正义凛然的教导妹妹不可以乱跑,是我每次都远离红墙角下高高堆起的落叶;是我终于吃到薯片听到的声音跟广告里截然不同,还洋洋得意的像小博士一样用骨传导和空气传导向自己解释科学道理。一切都开始有逻辑,一切都开始有规范。北京终于不再有沙尘暴,冬天也只是稍微冷一点的夏天。无论如何我都不爱出门,楼下的小孩总是招人讨厌。我依旧爱吃彩虹糖,但是爱上了酸味,因为单纯的糖分已经不能刺激到我的神经。我终于有一天理解了曾经的不理解,但是我也已经变成了这其中的一部分。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酸了。

(以成长的筚路蓝缕和岁月的不堪回首,借题发挥了彩虹糖酸涩的隐喻。)

3 comments:

  1. 害怕再也吃不出童年的味道,于是克制了自己吃糖的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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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希望成长不要太讨厌。若非得和世界妥协,也让真实的自己在自由的地方遇见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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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文字让画面浮现,彩虹似乎就穿插在那落叶、薯片、沙尘暴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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