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亭
雨来了。
这雨来得匆匆忙忙,原只是稀稀疏疏的几滴,忽又如针脚般密密麻麻,还未来得及防备便淋了个满身。
楼溪头顶着书包大步地跑着,脚下踏过一深一浅的水洼,溅得她的长袜和黑布鞋满是深棕,可她的脚步却越加快了。
这声势浩大的雨声亦压不住她身后的喘息声——一个高壮男子尾随在她身后,迈着大步又喘着粗气,头上的雨却是遮也没遮,任它淌下,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楼溪身后。
雨越大了,连着天也变得阴沉,光被厚实的黑云牢牢捂住,刚放学的小姑娘却因紧张越跑越偏。眼看着,身后的人就要跟上了。
四下无人的路上只有座小雨亭,远远望去,亭子里有个身着深绿军装的身影。他坐在亭子内的长椅上,朝她招了招手。
她想也没想就举着书包跑了过去,也不在意她的裙角也被沾上了泥渍。好在,身后的脚步声在她跑进雨亭后像是变缓了、犹豫了几分,又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气喘吁吁地坐在那身影的旁边,松了口气,对那个人说道:“谢谢您,先生。”
身旁的男人并没有回话,他只是皱起了眉,望了望那高壮男子离开的方向,深色的帽沿掩住了他眼里的神色,楼溪看不清楚。
回应她的只有滴答、落在屋檐的雨。她亦是百无聊赖地翻开书包,拿出一本语文课本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
素不相识的两人,被雨水困在这狭小的亭子,雨敲打竹叶的响动亦是喧嚣,翻开的那页课文恰好是今天新学的《赤壁赋》,书本上的字句是那般熟悉,她却一个也读不进。
那位先生此时却又忽然靠拢,像是认出她了,帽沿撒下的影子正好掩住她发神望着的插画:“你是,老楼家的闺女?”
楼溪从未见过这位先生——他穿着深绿色的军装,即使是坐着,身姿也清瘦挺拔,眉间里充斥着的是如青松翠柏的坚韧。应该是不会忘的。这般的年轻军人,即使是见过,也不该没有印象。
她思考良久,才怯怯地试探道:“先生,我们见过吗?”
那人却好似不太在意这件事,仅是轻笑一声,眼睛亦是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见过一面,大抵是你还年少,不记事。”
年少?那得是有多年少。楼溪从两岁起就开始记事了,邻居街坊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记得清,还记得二年级时隔壁班的李四借了她五毛钱还没还。
可这位先生,看起来没比她那刚成年的哥哥大多少。更何况,她今年已经是初中生了,却是没有半点印象,楼溪想不明白。
“老楼,他还好吗?”那位先生问道。他似乎是对楼溪父亲的事有些在意,又像是不知从何问起,于是折中挑了个最平常的问题。
“您说父亲吗?” 楼溪想不出关于父亲有什么好说的,每天都是平平淡淡的,干差不多的活:“他自从腿骨折后便和妈妈在家附近开了个早点店,每天起早贪黑却乐在其中,比我上学还起得早。”
听到此处,那位先生一直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丝龟裂,却又不想表现得太在意,继而眯着眼打探:“骨折?我仅是记得他腿脚留下了些毛病。”
“您不知道?”楼溪打量着面前的军人,有些好奇地问道。却又不想有心为难这位年轻的先生,自问自答地说道:“是几年前留下来的毛病,他因腿脚不太麻利退役后,有天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是吗,大概是许久不联络了。” 年轻的军人似乎是有些窘迫抚了下鼻头,轻笑了一声,却又没再回复。
那先生的轮廓在昏暗、不透光的雨亭中显得既熟悉又模糊,不真实地像是某张老照片上的人物。楼溪眯着眼,费劲地思考着,从记忆的某个角落翻出了点什么碎片。
那位先生却忽地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雨快停了。”
当楼溪又重新试着回想时,却再也想不起来了。她顺着先生的目光望去,只见竹叶上的一滴雨最终滴进了泥洼里,绽开一圈涟漪,又回归平静。
雨像是停了。
可她回过神时,那个先生却再也找不到了。兴许是他走的太仓促,连声告别都没来得及,她甚至还未得知他的姓名。
但四下无人,也没有树。前面是一片陵墓,她听父亲讲过,那边应是烈士陵园。
(一场雨下雨停的灵异邂逅,文字夹着水气描绘得丝丝入扣,情境气氛如同新海诚的「言叶之庭」,不过却没有杜撰情爱浪漫的典型,反而牵出父辈时代的历史背景,人物动作情态的刻画圆融细腻,不过情节还可进一步扣紧,遭人尾随的枝节似无必要,而且陵园仅是地缘的解释,这类故事须有某种因果的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