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樹瑞張：三片记忆

我的你

【留戀煙花】

過年於我毫無意義，但那神推鬼拉使我竟答允了你的邀約，戰戰兢兢，抱著生怕變成我討厭的虛情假意，就和你游走在那年最後一天的寒冬中。

我說煙花象徵毀滅，花期極其短暫，稍縱即逝。一刻盛放以後，煙霧迷漫，熱切的期盼終消聲匿跡。眾人手舞足蹈地向周遭問好，而平靜的月色似乎只傾瀉在我跟你坐位，你我只悄然把一切收在眼底，相視而笑。我們在暄嘩中故意讓自己失去了方向，然後竟在迷失中找到規律，找到方向。

你會不會像煙花，花期短暫，繁華過後，什麼都沒有剩下，所有事物都隨波光流影靜默而過。不過愛看煙花的人早應知道它絕不是留得住的東西，留得住的只有眷戀。

【初次落淚】

我一如往常沉默眺望遙遠的一片風景，偶爾一陣微風輕輕拂過，一首哀悼家的枯竭死亡之清遠樂曲從記憶深處傳來，纏綿耳際你忽爾用韁繩索住在霧裏惆悵迷途的我，要我以臉上那鑰匙孔般大的玻璃折射自己殘破不堪的靈魂，我卻企圖讓這種無可奈何化作數句輕描淡寫，一字一句在房間中迴盪流連。

我說沒所謂，花總會香消玉殞。你卻從我眼中看到另一個時空傳來的星光，忽明忽暗，無力卻渴求暖風把點點星光流浪至這一時空。

我給你一個家，你說。你黑而深邃的雙目不是凝望著我一地頹門敗瓦的古老而遙遠的家，而是待在一井黑色荒蕪的我。我還沒落淚，你就雙眼通紅，淚亦汩汩而下。

【小別再會】

愛情從深埋的泥土冒出萌芽六天後，我就離開香港，因為我貪煙花璀璨耀眼，捨不得它的奼紫嫣紅，於是嚷著:「來新加坡找我。」我在這種任性恣意中嗅到了B612星球那玫瑰的芳香馥郁。

凌晨三點，一輛的士在夜黑弛延下，駛向機場一號客運大樓。在跟司機寒暄的裂縫間，跟你再會的想法綿綿溢出，眼睛注視手機的時鐘，嘴巴閒話家常，不安摻雜著期待在車內柔軟地浮動。

三時四十分，尚餘五分鐘。航班信息顯示系統極亮，我翻尋細枝末節，卻找不著一點點茫茫中的燈光殘影，能將夜裏迷航的我引向你。不知哪來一股聲音叫我奔向二號大樓，身軀突然變得輕盈，像鵝黃色的羽毛，在留不住人的機場流轉數圈後，就飛起來了。

四時。我在左邊，你在右邊。你看不見我，低頭走路。你一直走，我一直隨。玻璃牆壁喪失阻隔人的冰冷感，我沿著它一直走。你停，我止。一牆透明下，終於四目交接。

（字里行间有一种悠远而深邃的底蕴，而且极为小心翼翼，彷佛必是如此方能保存，那个记忆与爱情一样，何其脆弱的本质。三节一人其实也是一事，『留恋』措词重复似未沉淀，不过也像恍惚的心绪，『初次』近乎灵肉交接的哀艳，浓厚却又清透，『小别』如小王子告别感伤，也让读者一起找到了，可以去爱一回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