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予涵:告别散文

Thursday, November 23, 2023

予涵:告别散文

流浪维也纳

起飞前一晚,我妈就在视频里说:冬天去欧洲,你是不是疯咯。

登机箱四仰八叉摊在地面,零零散散装着毛衣、厚袜、秋裤,还填不满仅二十寸的空间,合起来小小一只。叫车去机场时,Grab司机都合不上嘴:你回国么?不是?是去Europe!只带这点东西?我不由惴惴,心里对照清单再数了一遍,确定没遗漏,才又昂首挺胸,自豪地讲:我是穷游,过去住朋友家!他哦哦两声,看起来仍不理解。那当然啦,我想,如今流行的旅游方式,的确有点前卫。

我是南方人,住的城市夏热冬凉,小时没见过雪。理所当然地,雪在心里就被笼上了一层浪漫滤镜,圣诞树、雪人、毛线帽和围巾手套,冬天一定得有这些才叫完整——赤道上的冬天能叫什么冬天?因此在拥有选择目的地的自由后,我年年都向北走。我在七月看珠穆朗玛的雪山金顶,在八月看冰岛融化的冰河湖,在十一月看早雪将西安变成长安,在一月看九寨沟瀑布结成倒悬的冰柱林;物理条件使然,在如此种种美好场景中,我没一次不被冻成呆瓜的。

尽管我已不是头一天做呆瓜,这个冬天穷游欧洲的计划,还是让实用主义的我妈极不理解。我和她讲,你不懂嘛,这叫罗曼蒂克。

说罗曼蒂克,就很难绕开我的一个目的地。我和朋友计划从巴黎飞去维也纳,其实我们没有一个是莫扎特爱好者,仅仅因为她最爱的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在这里取景,讲述男女主用一晚漫步维也纳,谈论诗词歌赋人生哲学,最后在日出时分别的故事。我不喜爱情片,此前并没看过这部电影,但为了旅行仪式感,还是在去巴黎的飞机上熬夜将其补完。若要问我是否喜欢,我很难撒谎,只能敷衍一下:建议配咖啡观看。

我运气很不好,去到的地方一个赛一个冷。在巴黎时雪积满了香榭丽舍大街,气温落到那年的最低记录,我被迫学会用鼻子给手机开屏,因为手指一秒钟也离不开手套。到维也纳第一天,两个人冷到只能窝在酒店点披萨外送,那头巴黎反而升温回了十摄氏度,气得我夜不能寐。

第二日,朋友拉着我对照地图,从有轨电车换乘地铁,绕大半个城市寻找电影的取景地。早上我们找到了主角经过的公园,中午来到挂满海报的唱片店,下午去他们玩电话游戏的Café来了一顿昂贵的维也纳国菜,晚上顶着寒风在河边找机位,又冒雨去拍两人分别时的雕塑地台。被冷成呆瓜的人多添一个,朋友收获了最爱的电影机位九宫格,我抱着一杯热可可,截至目前,仍不知道自己收获了什么。

第三日我们去到号称最美小镇的哈尔施塔特,等摆渡船的路上竟下起小冰雹,让我对自己的倒霉有了更深认识。幸好冬日欧洲天黑得极早,五点我们就拍到夜景,从小镇快快撤退,赶夜间火车回到维也纳总站。

今夜注定漫长,因为我的穷游资金不足,无法订这天的酒店。我们要在火车站和机场一直流连到天亮回巴黎——我很想吹嘘一下这是浪漫,但想来也不尽然,毕竟那部电影的男女主可不是在冬天谈恋爱的。

午夜前的火车站,餐饮店都开始锁门打烊。我们赶在闭店前买到两份中餐,味道难评,好在是热的,我的中国胃唯在这时思念起新加坡。车站渐渐冷清,行色匆匆的高个老外都慢下来,这栋建筑弥漫着一股冬天的味道,我说不清,大约是干燥、寒冷而没有“人气”的。我很少见到没有“人气”的火车站。从前我到过的每个车站,空气都嘈杂喧闹,充斥着盒饭、香烟和廉价香水的“人气”。而在这里,凌晨钟声敲响,再也没有车来,也没有随地入睡的乘客。眼前只有冷白的地砖和桌面,中间是我和朋友共用的一个小小充电口。

我该昏昏欲睡,但却精神十足,看着落地窗外的灯火点点暗下去,心中生出一种隐秘的优越来。

说不好我是否喜欢维也纳。然而,也许我的确喜欢“受难”:喜欢极冷的冬天,连轴转的行程,熬大夜和长途跋涉,喜欢那些并不舒适的远方。

这些东西可以推我去到现实的边缘。种种常人所想的“受难”,其实是最安全、也最浪漫的一种——所谓流浪。

(旅行为了黎明,终点是内心的美景,文字一路在琐碎之处细细俯视,同时又拉开角度娓娓取镜,即像是个人美学的单独追求,也是浪漫理想的集体前行,虽然告白式的语气有点游移,散点透视的观想尚可更为凝聚,但是在沉浸和寻觅之余,书写觉悟的目的,明确已经抵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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