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慧莹:告别散文

Friday, April 28, 2017

慧莹:告别散文


单向道

【前方】

小学校门外是一条单向道。我经常徘徊在校门与铁枝墙之间,从一柱柱狭长的铁条中寻觅那辆熟悉的车子。放学时段人潮汹涌,个子矮小的我,每走几步就被淹没在人群里。很多时候都是在模糊之中,看到疑似父亲的高大身影,好不容易踮起脚尖钻到前方,才发现空欢喜一场。每回目睹同学一个个被家长接走,我多想暂停他们的时间,让他们留在原地陪伴我,目送着我被父亲接走。

因为工作关系,父亲无法在固定时间内接送我放学,更别说准时。那时候特别敏感,执勤老师每望一次钟表,我就觉得很焦虑。我只能默默地祈祷前方骚起的引擎声是父亲的车子。然而每一次都叫人失望。我假装专注地望着校门外,避免和执勤老师对眼,深怕她一开口就问我那个答案叫不知道的问题。我不喜欢这样的独处,更害怕这样的尴尬。

直到后来,父亲成了迟到的惯犯。老师索性将我交到保安厅里,自个儿离开了学校,留下一条孤寂的单向道和一个被遗弃的孩子。记忆里那条等待的路,是充满委屈与愤怒的。偶然从长长的队伍中发现提早抵达的父亲,我便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孤独一人时,我最怕旁人的一句关心,哪怕只是一句为什么,都会让我觉得满腹委屈,气得哭红了双眼。纵然心底是无限地愤怒,可是每次一看见父亲急速驶进校园的车子,看见他那尴尬的笑容和焦虑的模样,就突然什么情绪都消失了。总算不至于被遗弃吧,我想。

【后方】

出门前天刚破晓,我的白色校服灰在蓝色的天空下特别显眼。中学有段时间厌恶上学,总是凭着很多理由拖到最后一分钟才舍得出发。那时候觉得自己是地球上一朵毫无约束白云,却被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父亲为了不让我迟到,想尽办法又是超速又是违反交通规则,而我只负责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车上无限循环着那些古典乐曲,任由时间的分子凝结在冷空气里。那半个小时的睡眠里没有梦,只有无限个逃避和不想面对。隐约中感受到车子的剧烈震动,时而踩油门时而紧急刹车,可是我的心境,却如那些古典音乐一样安逸。直到睁开眼的时候才看见天空早已转亮,新的一天正要开始。

也不会怎么表达,只是草率地告诉父亲放学时间,再说声bye bye,日复一日。我最怕父亲愣在后方迟迟不走的身影,被同学看见都觉得尴尬。偶然回头,发现父亲呼喊着我的名字,冲上前为我递上忘了领的零用钱。那朝气蓬勃的手势,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的开学第一天,父亲送我上学后挥着手指示我走进校园,那充满着期盼的目光,扎扎实实地投射在孩子身上,久久不偏离。

【来回】

一个人坐在巴士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上拖延症的毛病,但还是赶上了最后一趟巴士。巴士上全是刚放工的马劳,穿着典型的工人制服,三五成群地走向巴士后方。我不是故意搭最后一趟巴士,只是出门后才发现忘了带护照,回过头竟然也想不到一个可以为我补上护照的人。只能自怨自艾地回返大学宿舍,间中给父亲发了个气恼的图贴,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本以为他会因为我耽误了他的时间发发牢骚,怎知他大笑我平时粗心大意,东西不好好收拾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最后还不忘发个幸灾乐祸的图贴。原本只是短短几秒的语音,加上他的笑声后突然变得很烦躁。而我却又不小心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

深夜的第二长堤交通顺畅,司机使劲地踩着油门,一路奔驰。窗外的风景不管怎样倒退都是黑漆漆的海峡,偶然看见几只小船停泊在海中央,会想起孤独呆在家的两老是否也是如此凄凉。随手给父亲发个信息,越早提醒越好,免得我到站后还要空等几个小时。

前面的马劳聊着聊着睡着了,我像是整辆巴士上唯一醒着的异类。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马劳,庸庸碌碌地往返两地,为生活为未来。父亲何尝不是长年累月在市镇上兜兜转转,只为撑起一个家。镇上的路可以绕了再绕,可年老的纹路不是。

到站时,发现父亲的车早已停泊在路旁,比我早到,还真是第一次。他站在车门旁呼喊着我的名字,用那欣喜的笑容,向我挥挥手。半年不见,父亲黝黑了许多,发丝则遗落在一去不复返的单向道,愈来愈稀疏。我兴奋地冲向前去。

我知道,父亲想我了。

不知道这次他等了多久。

(岁月单向不可停泊,书写仅是掠望窗外的倏忽,然后细细记录这一程的颠簸起伏,三节套路驶过成长的弯弯曲曲,始终都有父亲安稳的形影循环,人情饱暖意象满载,心念悠然自转,不管是上学下课,无论是漂泊来去,文字只要如此缓慢开道,就能看到如此美好和感动的风景。)

2 comments:

  1. 谢谢老师的评语和一学期的教导😊
    单向道一去不复返,唯有文字留得住途中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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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让我想自己也是一个半年没有回家的旅客。你一定也和我一样很想家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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