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再见
当我抵达时,那些白黄色帐篷、彩色布条都已经在一般规格下吊起来,旁边还有花圈相伴。组屋楼下,又成了一场离别厅。以往阿嬷都会叫我避开白事,说小孩子看了会有晦气。可这回她并没有说话。
阿嬷是在睡梦中安然离开的,犹如晨阳升起般的自然闲暇,又如晴空万里飘来雪花般的震惊突兀。我不知道阿嬷在梦里遇见了谁,连一声招呼也不打的就随它而去。我还没来得及牢记对她说谢谢,甚至忘了那天分开时,有没有好好地与她道别,她就这样离开了。原来死亡就是不说再见,原来死亡就是再也不能说再见。
我走到灵堂,望着相框表着的那张熟悉脸孔,记忆的温度被燃起,好不容易结成冰的泪,又再次的溶解。 我知道阿嬷躺在木盒里,却始终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我知道阿嬷的身体已僵硬,却永远不懂那时刻她手掌的冰冷。木盒子像精致的火柴盒,点燃了两旁的白色蜡烛,火柴也随着蜡烛的燃烧,而失去了它的炙热。原来点燃是为了燃烧,而燃烧是为了化成灰烬。生命就像一场烟花秀,即使看见了最绚烂夺目的烟花,也无法拥有它。
五天后,我们送走了阿嬷。之前所有人都在染红了的眼眶下,努力的微笑,让悲伤不明显。但是,当我们隔着几米的距离,透过一层玻璃看着木盒子被推进了火化炉时,每个人强忍着的泪水都一涌而下。如同外面的雨,时而细雨霏霏,时而暴风骤雨。世上又将添加一缕尘埃。
天空中突然飘起雪花,我摊开手掌想要把雪花捧在手心里,却发现雪花很渺小,很快融化,即落在手心也看不见,感觉不到。回过神来,阿嬷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她从黑影中缓缓走向我,穿着她平时最喜爱的紫、白色花纹的衬衫和棕色长裤,脸色红润。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到电视机前看电视。
脑海子里忽然闪过,那些无数个夜晚,我和阿嬷躺在客厅的地板上,看电视节目的画面。画面就像沙漏里的沙,即使倒完了,也还能一遍又一遍的重来。而此刻我们确实肩并肩坐着看电视,没在意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阿嬷突然起了身说,她要走了,火车要来了。画风转变的太快,我没闲情去问一切的真假。一辆老火车从烟雾中,款款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也许是被烟雾掩盖着,记忆里的细节很模糊,我不清楚这是哪个火车站,也不记得任何指标性的物件。我只依稀看见一位穿旗袍的小姐,她向我们点了点头。
一整夜阿嬷一直握紧我的手,在此时却慢慢地松开,说自己真的要离开了。我并没有挽留,只是很我努力的一直挥着手说再见,直到阿嬷的身影消失无踪。一道光影,应该是阳光,把我眼前的所有风景都照成了梦境。在梦中,我还是忘了说谢谢,我还是没能把爱说出口。但至少,这一次我终于和阿嬷说了再见。
(生命是一个幽闭的洞口,我们乘坐火车来去,死亡是书写最怦然的主题,可是字里行间的轰鸣,只不过是一声咽气。文字哀悼澎湃激动,几乎是血肉相见,尤其梦境一段的描写,更是凄然悲恸,不过意象比喻有点过于稠密,掩盖了现实的场景,但是也仿佛驿站终点,总会弥漫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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