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曦君:告别散文

Thursday, April 27, 2017

曦君:告别散文




迷藏

咖啡店里男人斜倚在沙发上看报纸,口袋巾折得一丝不苟,衬衫后领却有好大一圈黄渍。冰果屋的女孩用软萌台湾腔讲着电话,过会拧着内八走到角落,换用烟嗓和北方方言。廊壁的显示屏播完约旦恐怖袭击的流弹硝火,紧接着就是悉尼同性恋狂欢的盛彩浓妆。一双过路的小情侣热烈讨论着时下明星出轨,说好了畅所欲言,却互相贴上直男癌和田园女权【1】的标签。

专注的思考离这个时代越来越远了。他们一边在BBS上格式化地狂喷怒怼,一边在Facebook上套路着打情骂俏。他们对受伤的小猫万般疼惜,又对支持敌对阵营的选民拳脚相向。他们可以接受摩天广厦与贫民窟互为毗联,却为豆腐脑的甜咸争得不可开交。奥威尔式的监房与赫胥黎式的滑稽戏似乎并不矛盾,我向来知道是谁在寻我,只是没想到他离得这样近了。

拥挤的升降机里一半的人对着手机整理仪容,另一半对着手机点阅,纸媒在新媒体的冲击下溃不成军,连带着纸和笔都变得低俗。我从前惯常写信、收信,喜欢从笔锋,行文习惯,总微妙变化的墨水,以及黏贴信封的手法去感受来信者的状态。那时候喜欢云淡风轻的静,现在不喜欢了,因为我没办法独善其身。周遭浮躁让我恼,机械的提示音让我恼,雾霾里扭摆招摇的霓虹也让我恼。玻璃幕墙外包裹的X形钢架构好像中世纪欧洲妓女的渔网袜,从空中花园倾泻的雨帘就成了那尾易撩的裙,拥堵的街是浅渠,车子是溺死的幼犬,雷云下的都市恍如六百年前黑死病蔓延的佛罗伦萨,乌黢黢的字母P【2】挂上几乎每一个街区,死猫和芜菁混杂着倾入阿诺河,酱色的渣滓上覆满青绿色霉斑。我很好奇,若这座城真的死在今夜,骨骸里是否藏着第二次文艺复兴的火种。

波兹曼说,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将反毁灭之路说成逃亡略消极了,姑且称作迷藏吧,游戏而已,被寻到也不见得多凄惨,看看那些沉浸在温水沼泽中兀自安乐的人就知道了。丰糜的物产从来都戴着浮夸的天使面皮,即便哪日撕破了,他们也有一千种方法说服自己无视恶的本相。

什么样的色调最邪恶?夜紫色配蝇绿,深赭石配焦黄。类似的颜色我也调过,在色盘里浓稠得像肺痨病人的痰,可一旦落在纸上,色彩冲突就因着对细节的执着而弱化了。情感的宣泄于我一向是瓶颈,意图大哭大笑大涂大抹时都会卡在瓶口不得动弹,于是更多时候我选择卧坐瓶底侃侃而谈。讶异,恐惧,甚至恶心都可以极大程度上揪扯人的神经,至于创作者是否表现出相同的诱导情绪,反倒不重要了。将下水道口死猫流脓的内脏剖了,洗净烤糊再淋上私房酱汁,最多是一盘口感稍欠的菜而已,这是我看到顶层餐厅传菜员手中炭烧羊排时想到的。其实烧烤作坊用猫肉冒充羊肉的做法屡见不鲜了,食客们也都门儿清,但大都拒绝不了低价和愈创木酚【3】的诱惑,最多膈应一点,不去想就是了。

他们不爱惜健康,甚至不爱惜性命,但他们怕疼。遇到三两不如意事,割腕,吞毒,开罐瓦斯,静静死在家里。上述这些事我是做不来的,大抵是不甘伶仃地死,就算下定决心和自身荣誉做了断,也要闹些风雨,拉几个垫背的才值当。我要让爱我的人哭,恨我的人怕,亏欠我的人愧疚一辈子,找寻我的人彻底死心。我憎恶一切不够深刻的感触,欢愉与感动来得太廉价,那就选择剜心刻骨的,无法用时间补救的痛吧。

是了,三十岁时候有能力买十岁时喜欢的玩具,四十岁时候有能力娶二十岁时心仪的姑娘,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自觉间,那些曾与我一起玩迷藏的发小,已经许多年未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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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直男癌,田园女权:网络衍生词,直男癌是对大男子主义的嘲讽,田园女权是对伪女权主义的嘲讽。
2字母P:当时均用由拉丁文“pestis”演变而来的“pest”一词来称呼这场大瘟疫,会在发病的街区写“P”。
3愈创木酚:烧烤中产生烤味的关键化学物质。

(像是春秋辩士的诡谲话锋,也有如希腊犬儒的睥睨嗤鼻,大隐于市的开讲开示,几乎是跟整个世界在针锋相对,数落俗世的幻视假象,同时组装自己的本我超我,偶有过于堆砌排列和刻意刁钻拉扯的凿痕,但是文字的兵无血刃展露无遗,书写正是如此以无厚入有间。)

3 comments:

  1. 谢谢老师的点评,我也觉得篇首两段场景罗列有些刻意了,也是第一次尝试写篇幅这么长思辨这么繁复的杂文,不太熟悉事实和论述观点的衔接方式和比重,以后会继续锻炼文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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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喜欢这篇。想必花了很多心思创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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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谢谢!主要是这个主题很大需要铺陈的信息量就很多,衔接就变得很困难,其实主题和内容很早就想好了,但琢磨段落顺序和衔接花了很多时间,到现在有些地方还是不满意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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