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
你右脚的最后一根脚趾是扭曲且微微瑟缩的,指甲变形而呈黑色状。我凝视许久的结论是,尾趾的姿态真像在子宫里等待孕育的婴孩小手指在轻柔翻动,像我爱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比作人形,在你的尾趾上跳舞。你说,这是在对岸陌生海岛飘零的生活印记。于是,每每你从对岸夜归时的脚步像射出红色光晕的花猫般细腻,害怕大声一点就要惊起全世界的目光。
你瘦削的背有一处处家里臭虫留下的斑驳和一块大伤疤。伤疤痊愈后的黑和你白皙的背部形成阴阳八卦,就像即使工作再疲倦你都会在哀与乐之间平衡得很好。你年轻时到丽都海对岸工作发生一场车祸,所以我青葱的记忆里储存了被血晕红的背部,我当那是漂泊回不了家的印记。我以为,血液是有记忆的,会储存你在另一个国度为家人赚钱的老实,或是你背部的阴阳也就能作为纽带,永远地把你和家人的躯体捆绑在一起。
后来,俗世多变多幻,夺走了很多记忆的场景。你脸上的痣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我以为你本性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正直,但我好像又错了,因为烟里的痣是一段悠长的述说,在一个氤氲气息的午后,你吞云吐雾,曾经让我一度以为香烟就是你其中的一指,烟雾在痣边袅袅缭绕上升,抓不住,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结界,把你和家人的世界隔开的颓凸老墙,谁也看不见谁,在你背弃家人的那一刻。因为你开始爱畅游红灯绿街的海,像婴孩初得乳牙一般,迫不及待地乱咀嚼私密玩具的炫耀,用花花绿绿的退休金,切切实实地用肉体来感受街边女人能给你的温存和愉悦,却也被花果仙境的毒核哽在喉间。
最后,眼珠混浊的你开始失智的时候,我为你擦拭皱褶的身体,以前能笼罩我小小身躯的铜墙铁臂,尔今像是一座逐渐朦胧淡去的古城。我一脚跨进城门,在咫尺之间,你脸上皱了的肌肉随着推挤,露出你厚嘴唇里岌岌可危的牙齿。你右脑后枕叶的舌状脑迴或是副海马迥的瑕疵导致舌上的每一个小味蕾无法释出人生的味觉,别人问也想不起自己的家在哪里,想不起来自己经历了一生。我定定地迎接你双眼皮下婴孩的澄净瞳仁,想着你掌心的生命线很长,当年我看见算命师傅触摸你厚实有肉的手掌边缘,口中不急不缓地吐出一句:你是一个有福泽的人,晚年运很好。
靡靡细雨歇后的夜间,我听见匍匐在老树边熟了的瓜蒂脱落时那一霎那的疼痛,就像肚皮间的脐带被剪断的声响。亲爱的阿爷,我必然会带你回家,让你的每根头发开出朵朵的紫薇送给天上的诸佛诸神。
(生死疲劳的身体。阿爷的故事饱满得可以充塞一个斑斓壮阔的家族史,文字婉约和浓郁交替,重读后更有逼人之极的灵气,俨如故事里阳界和阴间的返去。每一个字都像悉心栽种的一朵花,最终能开出的遍野景观让人期待。--略饰字词。)
Thursday, February 18,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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