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身的重心伏躺在与腰际平高的床位上,双手无知地垂放在白甸甸的床沿边。
乳白的床单与气血衰竭或脸色苍白的病人大同小异,如同被证实患上贫血症象般,弥漫着一股酷烈的药剂味。一滩滩干涸的血渍不工整地残留在床上,久已从深红色缓慢地褪变成红褐色,萦绕四周的是血水散流开来淡化的的粉红色,就像摔倒在柏油路后膝盖留痕结疤的色晕。斑斑黏糊的脓疮沾污了血浆的纯度,混着饱和度过强的橘黄汁液而出现错综复杂的色度。侧脸紧贴着污秽的痕迹处,就像倚靠在涂鸦的白墙上一样,有意识地仰赖倩丽的色系给凹陷的颊腮上妆。经已几个小时了,我恋上床褥的白皙与涂绘的斑斓,就像初恋的情愫,缠结得令人销魂。
医护人员艰辛地系拉上黑色塑料袋的链子,像电机的皮带少了润滑油一样在强行地拖拉着,发出幽咽的滑移声。父亲被装进了长方形的黑箱,往停尸房推去。空荡荡的病房似乎为我腾出了蹂躏病床的机会。在瘫软霎那,身子沉重地扑倒在床上,压出无数条纵横不均的褶皱来。稍有摆动之际,单薄的床单更是突显被拉扯后紧绷,随即松开的移位状貌,似松弛的赘肉无法稳贴骨架,在风扇的吹动下摇曳晃荡。床褥的弹簧力道硬铮铮得就像依偎在男友丰硕的胸肌上,挺拔结实。鼻腔同时在饱嗅着腐烂的尸味、酸涩的脓水味、腥臊的血肉味,甚至是头虱攒动的霉味,胃囊顿然像火堆狂烧般在浓烈气味的刺激之下开始翻腾搐动一番。
离去之前,清洁女工把脏污的床单给剥脱下来,准备更替一套洗濯干净的床单。床褥表层污印着已经发黑的血迹,就像超时使用的卫生棉承载浓稠经血一样,应该无法被刷涤。
(卖洗衣粉/医院/床单和如何不写身体但却写了身体的方法。恋上了父亲死去的病床,哀矜中的凄厉是情绪旁落的变异和移情,吸纳抚摸死亡的隐隐气息和斑斑痕迹,生者与死者才能溶为一体,虽为恋物,但实是悼念。)
哀痛时,哪怕只剩下他的血迹,能再恋一次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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