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鐵站走路回家的路上,半途石徑旁的草地周圍,偶爾會長出幾顆小小的蘑菇。初次相遇當然好奇,蹲下看了半響,潔白如月光一般軟綿,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歪斜,野生的難免隨興,伴雜在悠閒的草間,俯視倒也真像一群傘狀的人兒,遮風擋雨的在一方泥地,過著簡單蟄居的生活。
這一帶是紅燈區,常有濃妝豔抹的女人站街招徠,表情吐露古老的浮華與摩登的辛酸,猶如附近一排排舊式的騎樓,斑駁的外牆掛著招牌的霓虹。因為慾望的洶湧,很多人到此只是為了流連,滿街夜色瀰漫的瀲灩。女人嫵媚,男人猥褻,蘑菇或許就是在這樣騷動的時辰,和這般飽和的背景,單純的竄出來,須臾只想瞧看,一眼人間。
時間龐大的細微之處,我常移情當作缺憾的填補,蘑菇只生長三四天,雖然不同於植物和動物,另有一番物種的歸屬,但是照樣因循著一種生命的節奏,生死系於莖下的細土,或者只是隨著一陣風,飄散四處。
於是我彷彿回到童年,把自己當作超級瑪麗,每回經過此處都要駐足,憑著路燈微弱泛黃的指引,尋找蘑菇隱現的端倪。
有時候在樹幹筆直的緣邊,見到一點淡然的頭緒,我就知道第二天的晚上,蘑菇必然會篤定的往外探出,吸收這座城市喧囂的養分,以及溫柔的水露。可是,當蘑菇理直氣壯的盛開,如是一團哀矜的花簇,大概很快就會從此消弭無踪,直到某一天凌晨雷電交加的大雨過後,才又悄然歸返原地,慢慢繼續一場關於朝朝暮暮,短暫而瑣碎的紀事。
我一直想弄懂這些蘑菇的身世,但是菌類的綱目族繁不及備載,而且它們想必也從不在乎。聽聞有些嘗了,能產生滿足的幻覺,這一片在無色無味的日子裡,來去不定的蘑菇,大概是屬於這一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