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莹：一回身体

无形的路

是放工时段。看见电动扶梯上的人潮忽然加速，想必是地铁到站了。我穿梭在人群之中，只希望从人与人的空隙之中钻出一条道路，来满足心理侥幸的心态——搭到上一班地铁。然而并没有成功。站在空无一人的月台上，默默看着一节节充满人群的车厢从我眼前越过，难免失落。站在我旁边的还有一个稍微秃头的中年男子，挺着大肚腩，翻着背包里一层层的文件，好像在寻找什么。我瞟了他一眼，心想要不是他堵着电动扶梯的右道，现在的我早已在地铁上了。

不过两分钟，月台上又恢复了人潮，迅速挤满了下班和放学的乘客。地铁到站后，月台的闸门缓缓打开。匆忙之中，他从背包里抽出一书本，再草率地关起背包，动作有点紧张，神情有点狼狈。

走进车厢后，我如愿找到座位。他消失在人群之中，跟日常生活中无数个过客一样，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即将被除名在我的记忆里。我喜欢在地铁上观察不同的人类。想起马来西亚的公共巴士，车上的乘客个个长得像被关进牢笼里的动物一样，呆滞地望着窗外，或闭目养神。偶尔用生硬的马来话和隔壁阿姨招呼几句，她们热情地叙述着自己一天的遭遇，或抱怨等了几个小时的巴士。他们大多是中下阶级人士，买不起昂贵的手机，更签不起网线。哪像这里的乘客，搭上地铁后个个盯着手上的四方屏，倒是签不起网线的我，显得格外无所事事。

地铁从城中驶到西部，人潮渐渐减少。眼前忽然浮现那个中年男子的身影，他捧着一本相当有厚度的书本，沉浸在自身的书香世界里。旁人注视着电话屏幕，没有人多加留意他，也没有人发现我对他的凝视。以前的我也经常捧着一堆讲义，分秒必争地学习。只是后来上了大学，挣脱了牢笼，瞬间自由得痛快。在公交上读书，似乎是件很荒谬的事情。

他穿着整齐的长袖衬衫，肚腩凸起的部分恰巧成了个天然的书架。从穿着上来观察，好像是个上班族。但他那凝重的神情，却又让我想起了中学老师。搞不好我们会在终点站一起下车，搞不好他就是大学里的教授？他看起来不像本地人，留着满脸胡须，但却不见得邋遢。

在众多电子产品周围，他显得格外有气质。我开始欣赏他对阅读的坚持，欣赏他忘我的境界。只有他能在纷乱喧哗的环境里读出自身的宁静。我仿佛看见他周围筑起了一个透明的罩杯，将自己包围起来，也不让他人走进来。没有人对他的世界有兴趣，除了我。我开始幻想现实生活里的他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一贯地沉默寡言，还是天天招待客户交换想法的生意人？

直到地铁驶到终站，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罩杯里。我忍不住了，悄悄地刺破他的透明围墙，提醒他到终点站了。他缓缓地抬起头，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语言，继续低头阅读。

我默默地走出地铁，不是尴尬，只是脑里一直想着那个奇怪的男士，想着或许，阅读从来没有终点站。

（陈述经历的过程略为漫滞，从两地的众生相切入视角的焦点后，文字的注目方才集中，相关的想像尚能延伸加站，科技与传统的对立也略嫌老套，不过阅读永续的收结倒是收复了一些书写的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