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子奕:东西

Wednesday, October 11, 2023

子奕:东西

小被子

我以为的一个八岁寻常午后,妈妈打开空调房房门,凉爽空气便混入不寻常的燥热。她手拿一条粉条纹兔子图案的被子,像筷子一样杵在仰躺的我面前,两线一点以那方块被为中心,她说,“我找到它了。”

它号称我的小被子,因为是妈妈讲的,我就信了。据说我出生就由小被子包裹,它忠诚又体贴,绵柔又细滑,它有我和爸爸妈妈的味道,给了我第一种触觉。我天天用小手揉拽,肉脚踢踏,对它口水攻击,幼牙扯拉,但它依然是所有被子中最靠近我的那一层,只是我懵懂的嫩皮大脑并不记得。

我将信将疑地弯起身,拈起被子一角,其内里已经龇牙咧嘴,露出一部分棉絮,表面却仍是凉滑顺溜,兔子还在微微笑。我卸口气,嘭地躺下,小被子随即覆在我脸上,展开白色的柔光世界,棉质材料像我的另一层皮肤。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记忆的信息素传递安眠,我睡了一整个下午。很沉很沉,好像醒来,就到了我把它送进衣橱的那一天。

小时候的衣橱不值得信任,衣服总是越长越大,不知不觉把我藏起来的零花钱吞掉,小被子也是如此的命运。我跟小被子失散了八年,八年我不知道它的身份,八年它回忆我的初生,就像路过唯一的河流,唯一的河流路过太多人,似水年华非常有道理。但我还是在一两年后,把它折叠整齐,放进衣橱,从此它就随四季交替,消失了。

那时的小被子已经很老,棉花肉松垮,妈妈说被我踢散了。夜里我总是抚摸它完好的那一面,一面愧疚一面幸福。它将将攀到我的肩膀,盖不住我的下半身,我按着这小小一方温暖,想象自己也变得很小很小,小到能钻进小被子的怀抱。我乖乖地拍它,透过它感受我的心跳,好像同时在拍光年之外的小版我。

这段回归婴儿的时光,给往后的我留下了一个铭刻。那就是我入睡时,必须要有东西包裹脖颈,不然我就失眠到黑夜掉色,等到东方白得像小被子的奶白。就算意识如何变迁,我也没有更替掉这个习惯。小被子不是所有被子,它慢慢地换了一种形式陪伴我。

小被子曾轻轻担起我的重荷,把我装进水里,带入云里,走到风中,让我哭了第一声,让我裸露在胸膛中睁眼抬头。我抬头就摩擦了它的胎芯,我扬手就刮花了它的棉絮,那个夜晚,我可能真的把它送进了衣橱。我希望它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无论是我们之于记忆,或者记忆之于我们,似乎都在追求一种被包裹的感觉,小时候的天真无邪,铺盖一段断舍而不离的关系,文字的亲密和温昵几乎密不透风,仿佛物与人之间本为同体,几番送进衣橱随之又是几番依恋,蒙太奇的前后连缀,段落之间确实还需打通一番。)

7 comments:

  1. 我睡觉的时候必须把枕头顶在脑袋上,看来小时候估计也不老实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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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写散文的创作羞耻比写小说的强一万倍,有点流泪又有点慌张的尴尬常存。但一说有什么东西跟我连接的话,就是这张被子,全世界最属于我的东西。什么也没想地写下去了,很多东西好像没说完,文字断语间残存的,可能也就是小被子荒谬的消失,和破烂的棉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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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我睡觉也喜欢用被子包住脖子,超有安全感……回去研究一下是不是以前我也有床小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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