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娜：三片记忆（旁听）

時光機

【窗台】

五歲小女孩跟著父母到畫家叔叔家做客，不知怎的發現自己坐上了五月的窗台。窗外是一棵如碩大雨傘的鳳凰木，傘面铺满盛景中的鳳凰花，紅彤彤地開得滿坑滿谷如火焰萬丈。

畫家叔叔是父母的朋友，他架起畫架，要為小女孩畫下坐在花前的模樣。是臨時起意，還是早就約好的，女孩從來沒能弄清楚。只記得坐在窗台上，心裡老大不願意，只想趕緊踏在回家的路上：
這幅畫怎麽總也畫不完，爸妈跟叔叔说话怎么总也说不完？小花貓還在家裏等著，離開我這麼久不知它怎樣了……

看到畫家叔叔和一旁爸媽受驚的樣子，小女孩才發現自己淚眼汪汪。那次怎麽收場的她印象全無，只知道自己五歲的模樣，從那天起被掛在家裏的墻上。


【客廳】

女孩20歲正讀大學，不知何時家裡出現了一名年輕畫家，每逢周末回家，這人就會定時出現在她家的門廊。

都說這年輕藝術家很有書卷氣，也聽說他的水墨畫獲獎無數。他跟老人家很合得來，女孩父母喜歡聽他列數在藝術舞台上的豐功偉績。可女孩總暗暗在想，他們怎麼看不到呢，一個開口閉口總是自己的人，最戀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

沒多久後的一個週末下午，女孩從學校回來，一踏入家門就被爸爸叫到客廳。年輕畫家坐在畫架前，說是要為女孩畫幅人像畫。一連幾個週末的下午，爸爸坐在客廳一角笑呵呵地欣賞，媽媽手上熱茶水果，在客廳廚房之間忙進忙出。女孩已經懂得不讓父母煩心，安安靜靜地坐足全場。

可沒人知道，女孩的心不在週末客廳，留在了另一個地方。


【墻上】

後來女孩長大成家，離開了父母生活的城市。每年女孩都回家探望父母，也順便探望掛在牆上的自己，一個五歲，一個二十歲。

前些年，做父母的一前一後離開，這兩幅畫像也順理成章地掛到女兒家的墻上。望著這兩幅畫，女兒發現其實並不認識相框裏的那個自己，卻總能想起那個五月的窗台、那幾個週末的客廳，還有父母彎眼笑瞇瞇的模樣。

有天例行擦拭相框，一道火石電光突然闪过——這兩幅畫，何嘗不是記錄了做女兒的一次又一次反叛的時光？是的，自始至終未曾發出過不願意的聲音；可到頭來，終究還是違逆了父母期盼的眼光。

反叛，不一定總是抵死不從；反抗，有著千百種不同的模樣。惟有時光才有這個能耐，細細勾描出千回百轉的通幽曲徑，把人帶回到那些隱晦僻靜的後廈前廊。

難道說，父母留下的是部時光機，能讓女兒看到以為不曾存在的掠影浮光？

（記憶是一幅印象派，一景一物其實都是光點，鑲進了歲月的畫框，從此懸掛在生命的灰墻，文字落落大方，但是卻又翩翩流轉，訴說了自己的悄悄成長，外界的靜伏與內心的撩動，像是一種柔和的色彩反差，筆畫運用幾乎一塵不染，除了時光機之說略俗之外，最後人與畫仿佛終於深深淺淺的重疊，其實正是兩代人的心靈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