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三片记忆

生活

【一床被单】

翻身之际，怎觉得今夜的席子与往日不同，朦胧中似乎听到阵哭闹声，似尖似长，断断续续、隐隐约约，手边摸索着，边缓缓、偷偷唤了声“爷爷”，指尖触摸竹席，一阵凉意，无人应答，静下还能听到窗外传来的虫鸣。“撕拉”声破空而出，催促着我跌跌撞撞前往。一丝微黄暖光透过门缝射在略显笨拙不安的脚趾。缝间，他们倆各坐一边，他那吞吐云烟，她撕扯鲜红的薄被，一扯两半，飞起的鲜红布屑，像极了炮火硝烟。“爷爷奶奶，我睡不着。”他快速深吸一口，拧灭。他推开门，如往常般抱起我，越过肩，她低着头，熄了灯。那鲜红布条零零散散散落了一地，上面那有些像鸭子的绣纹，已经看不出样式。


【一屉首饰】

开了关，关了开，拿出放回，放回拿出，抽屉被扯得直晃，金的、银的、长的、短的，缠绕一起，拢成一团，打了一个又一个结。耳边阵阵炮竹声震耳欲聋，混杂着舅舅、姑姑、二婆、表弟堂妹们的谈话、喊叫声。室内气氛僵持，她瘫在那，一滴从眼头淌过眉间，弯弯曲曲到达眉尾缓缓往下，与从眼尾流出一滴在眼角汇聚，最终没入发根，无声。我放低了呼吸声，侧身坐着，不敢面对她那湿漉漉的眼，似能透过我看到那紧闭房门后的他。“吧嗒”，金属与金属碰撞被弹回，清脆声传入耳，激活了僵硬的背脊，她却毫无反应。“妈叫我们下去，人都到齐了。”他走进我们，抱起我下了楼。

“妈，二姨，大家喝点什么茶？”我转身见她已经熟练地走到茶具前，滚水淋过盖碗，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她的神情有些模糊不清。


【一面镜子】

一年一季的小岛上，阳光总是过分充足，一缕逃过密叶，穿过玻璃，足以照亮昏暗，偶有几丝跳到桌上，爬入镜子，刺痛我手臂的彩色光圈是你们的与我沟通的方式。抬头入眼，额前杂发已卷了几个圈，蓄满的委屈随时会破栅而出，熟悉又陌生，在光影间，我看到，在这一样的光里，她捧着几条红布，戴着眼镜，捏起红线头，眯着眼穿针引线，又一个她低着头细细解开一个个缠绕的结，光把她们的影子拖得老长，我在影子里，不解地看着她们，挠了几回头，也没想明白。夺命般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忍住不耐，清了清嗓子，亲切地开口。

哦！我想我现在明白了。

（记忆是一面镜子爬满了水汽，文字何其精巧玲珑，像是一种纤秀的古体，细细照看了一部家族史的斑驳，题为轻描淡写的生活，人物的举手投足，却俨如历经沧桑巨变的起居注，人称的使用似有保留，阅读因此无法对号入座，虽然仅能作壁上观，但是仿佛也值得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