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接到噩耗的那段时日,我正等待A水准成绩放榜,浑浑噩噩不知终日。那天,你入院和去世的消息相继传来。父亲凝重沉痛的表情犹然在目,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我无法辨析涌上心头的是什么感受。惊诧、担忧,抑或茫然。我细细斟酌自己的反应,那冲口而出的惊呼,连我也觉得有点怪异。
对于成绩放榜的焦虑和对于你逝去的悲痛,我不知道应该在陷入哪种情绪才是正确,为这样冷漠的自己倍受煎熬。如果我说,前者对于我冲击更强烈,你大抵会一笑置之,不当回事。
这场景陌生而熟悉,不管人们口耳相传,还是从各种道听途说中识得。众人齐聚一堂,笑语和抽泣声别扭交织。我很明白这场合的意义。姑姑撕心裂肺地哭喊,断断续续叙述那遥远的记忆,你过往的精彩事迹,都是我不曾听闻的。诚然早就知道你是个强人,是许多人仰慕崇敬的对象。因爲我很少主动关注亲戚们的闲聊,对你的过往经历所知远远不如小妹。
有人说,恍惚中眼角惊鸿一瞥,熟悉的衣角闯入视线。霎时,他以为你也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一起走完这最后一程。你太忙了,众人说。是的,我眼花了,他点头。我不由得想,如果你真的在,我不怕你现身让我再看一眼。
去看一眼。不知谁说,去看看吧。去看你的哥哥,去。母亲责备的口气,好似我是千古罪人。看一眼有什么用,我想坐在这里胡思乱想,直到结束的那一天。为什么我一定要看。那不是你。
你最后的面容,清晰地刻印在记忆中,我想让它成为永恒。
最后我还是去了。隔着一层玻璃,笼罩一片死气的脸,那道造成你死因的疤痕,我惶然、恐惧,一股酸涩涌上喉际。每隔一日,你脸上的黑气就深一层,厚重的药剂覆盖你俊朗的面容,你的眼脸浮肿膨胀了许多,穿着完全和你气质不符的西装。因为湿气,颜料晕染上你白色的衣领,持续侵蚀着,渐渐泛黄。这就是你那幅皮囊在我眼里最后的样子。堂嫂都说,要让你穿平时最爱的衣服,葬仪社的人不让。你若知道,一定也会不高兴。
最后一次见你,那年除夕,你消瘦了很多,看起来却更矫健,精神好的不行。你穿着那件不知穿了多少次的橘色Tee,配上万年不变的卡其裤。怎么老是穿这个?众人戏谑。你促狭的道:我老婆买给我的!那股子潇洒自豪谁都听得出。哄堂大笑。连我都涌起一股暖意。
我知道,你坚持的笑脸和神采,那是你倾尽一切的争斗。为了堂嫂和两个女儿,你发了狠要让自己活的久一点。越发细心调养,锻炼一副强健的身躯,不显露一丝病痛的迹象。对我而言,你的样子,只有那个挂着温润爽朗的笑容,坚韧挺拔的身影,永不磨灭。
世事无常。
我已经有三年没见到堂嫂和两个小侄女,你走后,似乎我们之间的联系已不重要。我没有立场对她有意的疏离做任何揣测和议论,我知道你了解。曾经我信誓旦旦,将你赋予我的一切加倍给予她们,不能以优异的成就慰藉你,这算是我唯一回报你的方法。我不放弃这坚持。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你是我哥哥,这是我毕生的骄傲。
一直以来,我把你当成第二个父亲,对你的崇敬惧怕比老爸更胜三分。曾经你所说的话,于我仿若圣旨,这几年和你渐渐生分,你教训我的时间都不再有,我放心堕落。在彷徨失落的岔路,对你的思念越发强烈,你往日的一言一语浮上脑际,我确信你一直在我身边,没有离开。
看着棺柩沿着轨道被送往向净化一切的火焰,隔着一窗玻璃,周围压抑的抽泣猛然爆发。我内心麻木,毫无泪意,甚至有点不耐和焦躁。我俯视,试图找出悲哀的情绪,流泪的冲动,终是逼出几滴泪水。我分不清是崩解的发泄还是置身悲哀氛围的感染,我想我是真的不那么哀伤,也为自己的薄良无奈。或许我不觉得死亡会改变什么。
我有许多话未曾向你说,等我走完这段路程,也许我们可以有相见那一日,我会带着羞愧的心情来见你,我们不再那么生分,我可以坦然对你倾吐一切。
你不成器的堂妹
(对逝去的堂哥作最后的告别,成熟文字和细微情感的驾驭完全无碍,抽离和贴近的姿态恰如其分,没有累赘别扭而且无中生有的词藻堆砌,单是那份面对自己的静心诚恳就十分感人,坚毅率直里坦露了自己也不愿承认的脆弱,以及隐隐成形的个人风格。完成后的校改校正似乎过于轻忽草率,心爱的人和文字一样,需要虔敬再三膜拜。)
Monday, January 19,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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