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 after time
/ 邱佳琪
闷热。
静止的树叶,躁动的空气,从每个毛细孔间渗透出的粘腻,随着短促的呼吸凝聚成汗水,在肌肤上蜿蜒。
越来越拥挤的人群,在狭小的空间里,任何碰触都令人厌恶。渐渐昏暗的天空,等待的每分每秒变得无限漫长,每个人的眼睛各自寻找着定点,好像在凝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我看着铁轨的衔接与缺口,幻想如果某个地方出了差错,或者有一个疯子,把所有人推下轨道,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不过这样的幻想并不会带来任何愉悦,因为在这个地方,疯狂的代价远远超过疯子所能承受的范围。
终于到站的地铁,让每个人像被重新启动开关的人偶一样,竭尽全力的往前推挤,动作熟练得像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很快你就会习惯了,因为在这里,大家一窝蜂的上班、下班、出门、回家,在同样的时间遇见同样的人,过着相似又互不相干的生活。
然后,慢慢老去。
吵杂的声音从右耳旁十五公分外传来,用眼角瞥见睡得东倒西歪的中学生,耳机里的摇滚音乐不停止的嘶吼着。
这样的音量,是在挑战人类听觉承受力的极限吗?
可能你想借此掩盖外界的吵闹,让你能更专注的投入自己的世界,但是,不好意思,你的世界已经干扰到我的世界。
没关系,很快的你也会习惯,像我,已经在远的、近的各种喧哗声中,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梦境。
穿着白色的衣服,我在竹林里奔跑,手上抱着什么,无止境的向前跑。
为什么要跑?是因为在追逐什么,还是因为被追逐?
身边的景物变成模糊的影子,接近风的速度,好像就要远离地面一样。要飞起来了吗?谁来拉住我?
一个踩空,我突然往下坠落,耳边只有风声,我想尖叫,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充塞着的,是恐惧。
手机响了,屏幕上一串数字,不管那样的排列组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都只能按下接听键。
“喂?我要到了,待会见。”
走出车厢,我在地铁站的角落,从手提袋里选了标名是“快乐”的面具,戴好,对着玻璃门里的自己,摆出标准的微笑,完美。
一个人,是孤独,一群人,是加倍的孤独。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餐厅里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
偶然的沉默,似乎带来了绝大的难题,该怎么寻找新的话题,或者保持热络的气氛。轻松的聚会,却让我感到如此疲惫。
谈食物,谈天气,谈政治,谈别人的衣着,就是不谈自己。
“嘿!你的头发变长了。”
“是吗?其实我打算剪掉呢,说不定你下次看见我就是短发了。”
因为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办法在上面变化出各种花样,但总是担心剪短过后太难留长,更害怕当头发半长不短时,要熬过那漫长的尴尬阶段,所以最后还是一次次回到原点。厌倦不改变的沉闷,又害怕改变的代价。
我的左手背在身后,指间缠绕着发梢,原来是这样的长度和触感啊。
如果有一天,把头发一刀剪了,说不定可以把断发仔细的捡起来,放进一个盒子里,锁好。
然后,在某个寂寞的夜里,拿出来轻轻的抚慰,祭奠我苍白的青春。数到第两千九百六十二根的时候,重新再数一次。
当然,只是如果。
而现在,我笑着挥手道别,以最优雅的角度转身,迎向下一个约会。
喧哗,沉默,纠缠,隔绝,张狂,迷醉。
白天里道貌岸然的男人,到了夜晚还原成野兽,寻找着猎物,向欲望膜拜;温柔矜持的女人,在禁忌的边缘上舞动,渴望被注视,挑战危险的极限。
夜晚的存在,也许就是为了让人有一个机会,卸下端正的面具,在黑暗里舔舐伤口,或者撕扯别人的伤口。
我眯着眼,手指在酒杯上敲打着只有自己才懂的节奏,看着众生百态。
昏暗中,闪着幽光的眼睛,随着手上晃动的Bloody Mary靠近。
“Angel Kiss太无趣了,来点更适合你的吧?”
玛瑙,血液,罂粟花。
太直白的欲望,是一种愚蠢。
“不觉得这样的红色,像死亡一样美丽吗?”
死亡?接近死亡的人,害怕死亡;与死亡隔着距离的人,想象死亡。将死的人,想尽办法逃离、挣扎、苟延残喘;未死的人,幻想、凝视、崇拜死亡。也许人惯于在一种状态下,肖想另一种状态,无聊的游戏,却总是让无数人沉迷。
左边嘴角扬起,我没有回答,已经是一种回答。
晃动的红色远去,如果你拿着的是Aphrodite,或许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完整的微笑。
可惜我并不打算喝醉,何必?清醒地看着别人的种种面貌,是件更有趣的事,魅惑的也好,难堪的也好,打量着各种姿态。反正,与我无关。
又点了一杯Cinderella,因为我所期盼的天使,是不存在的。而我,只是一个必须在十二点之前离开的灰姑娘。
我的玻璃鞋,遗落在谁的梦里,我不知道。
踩在自己的影子上向前走,一步,一步。
脚步声,钥匙晃动的声音,开门的声音,然后,寂静。
黑暗的夜,黑暗的房间,我变成了最突兀的存在。
不愿意走进,因为讨厌黑暗,讨厌黑暗带来的孤独感,更讨厌在黑暗中,无论怎么努力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感觉。
但我别无选择,这个陌生的小房间,是我唯一栖身的角落,即使我只是个过客。
打开桌灯,绕着灯管飞动的灰蛾在眼前,我望着墙上凌乱的便条纸,怔忡。
电脑里的音乐自动跳换,似乎想起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明天,会是同样的一天。
左手无名指抵在太阳穴,无意识的揉弄着,肌肤接触带来细微的温热感,银色尾戒一闪而过的光,像冰冷而锋利的刀。
我选择闭上双眼,拒绝思考。
这个城市,放纵和平静,都按照着规律进行。
所有的人,在星期日的凌晨两点零六分,做着一样的梦。
Saturday, January 3,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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