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我记得:睦子

Sunday, January 25, 2009

我记得:睦子

姥娘

那也是一个夏天,闷闷的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雨的腥味。就连玫瑰花的香味也飘散不了多远,要趴在花丛中,才能嗅到。天是那样的暗,那样的低。我蹲在姥姥家门外的青石板上,看着地上的蚂蚁排成长长的队伍,从低处向高处迁移。他们还背着白色的胖胖的像小米一样的东西。
那真是一场有趣的电影,我看得很入神。

“佳佳——快点回来,快下雨了——”

是我姥娘。她拄着拐棍,慢吞吞的挪动着她那貌似三寸的小脚,来寻我回家去。我蹭的站起来,朝她跑过去,扶住她。我一直都跟姥娘住在一起,她说我是她曾孙之中最孝顺的一个,那时的我已经很是受用别人的夸奖了,于是真地做到了最孝顺的那一个。我只知道,姥娘会偷偷的藏起来一个香蕉,等没人的时候,悄悄的拿给我吃,还会做最好吃的玫瑰糖,用罐子装着埋起来,只给我吃。

又是一个同样闷热的夏天,姥姥打电话说让我和妈妈去她家看看,那时我已经是个初中生了,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姥娘平时不怎么见到。我一到姥姥家,就冲到姥娘屋里。她坐在床上,眼神呆滞着。我跑过去搂住她的脖子,就往她脸上亲。她笑了,又哭了,抓着我的手说,“佳佳,你别动,地上全是一个一个的深坑。”我没明白地上好好的,怎么会有深坑呢。姥姥说,姥娘今天突然栽倒了,然后就不认识人了,连姥姥都不认识了。可是她认识我。因为我明天还要上学,我和妈妈坐了一下就要走了,临走前我还给姥娘洗了洗脚,她开心的直夸我。当我和妈妈走出大门的时候,我听到姥娘的哭声,依依不舍的。

妈妈说,姥娘怕是不行了。

第三天,姥娘被舅舅接到了我家,她已经昏迷了,躺在我的小床上,呼吸声很大,很粗。我觉得她睡得很香,很熟。我不停在姥娘身边走来走去,一会儿摸摸他的脚,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一会儿给她量量体温,一会儿给她扎个小辫子。她的脚很凉很凉,我怕她冷,就用手给她捂着,她的脚开始变得黑紫了,我就给她揉揉。我看着她,抓着她的手,我怕,我怕她真会离我而去。听人说过,如果人在弥留的时候,她的亲人用手抓着她的手,她就舍不得走。她这么疼我,肯定不舍得走的。医生已经来了很多次了。姥娘的儿子女儿们都匆匆的从别的地方赶来了。大家仿佛都在等着那个时刻。已经很晚了,第二天还要上课,妈妈让我先去睡觉。睡梦中我被大姨的哭声吵醒了。我知道那一刻来到了,我没有哀伤,因为我感觉不到什么。

我只听到哭声。

我走到大厅里,看到姥娘躺在地上,穿着她结婚时的唐装,她说她最爱那件掺杂着红黑金三种颜色的唐装,做工很考究,她当新娘的时候,大家都夸她漂亮。姥娘的旁边都是大块的冰,看着很冷,很刺骨。我看着姥娘,觉得她不应该躺在地上,太凉了,她有关节炎,腿会痛的。她应该躺在床上。我走过去,看着姥娘还化了妆,好像在微笑。我想去摸她的脸,可是妈妈阻止我,说姥娘已经安息了,让我不要打扰她。可是我觉得姥娘最喜欢我给她打扮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感觉到我的眼睛模糊着,热热的水从眼睛里流出来,在下巴汇在一起,滴在姥娘红黑色的衣服上。

我试探地碰碰她的身体,她不动。

我走出来,蹲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有一只鼻涕虫,慢悠悠地爬着,然后消失在石缝中。远处有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太太慢慢悠悠的朝我走来……。

(即是对于逝去亲人的延绵怀思,也是童年初识死亡的贴身苦楚,从几组互动的画面中,读者仿佛亲历了那场婆孙之间的不舍告别,姥娘去世前的描绘传神入骨。开头的引入有点习气,最后的爆发略为俗气,略删后让情绪抽离。结尾使情境时境衔接,内容似无关乎“四季如夏”,题目有时越简单越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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