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若彤:三片记忆

Wednesday, January 31, 2018

若彤:三片记忆


长沙

【0km】

“长沙",是迷人眼的沙土。

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

干燥的夏季,熙熙攘攘的人群,尘土飞扬的道路。

这是我唯一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却也是最渴望离开它的时候。

我在火车站的广场上与家人走散了,这对生性不善言谈的我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陌生的身影一个接着一个在我眼前掠过,我淹没在人海里,嗫嚅着左顾右盼,却抓不到哪怕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陌生的道路、陌生的空气、陌生的语言,我被陌生淹没,窒息的感觉让我无力挣扎,连哭的勇气都没有。

万幸的是,几经周折我还是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可是连他们也变得陌生了。就在那座城市,他们签下了一纸协议,然后分道扬镳。

沙石一拥而上,钻进我的眼睛里,打在我的皮肤上。眼前的景象被模糊了,我看不清路。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谁弄丢了。

【1407km】

"长沙",是掺了辣椒味的油烟。

是活着。

继母是长沙人,炒菜时永远离不开辣椒。这大概也造就了她掺着辣味的性格。

早几年,她随父亲离开了故乡。父亲在生意场上风生水起,年轻貌美的她只需带着他们的儿子在北京的豪宅里,赞叹岁月静好。她恃才傲物,自诩为“作家”,却没有出版过哪怕只言片语。那个时代博客正流行,每个人都能成为“作家”。

邻里乡亲的流言蜚语,把她描绘成了勾人魂魄的妖精。那时的我无疑是憎恨她的,恨她勾走了我引以为豪的父亲。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依然对我笑脸相迎,依然在博客里描述着“嫁给爱情的感觉”。

然而一切都因为一张无意间泄露的照片改变了,照片中父亲与一位陌生的女子十指相扣。她咆哮着质问父亲,摔碎了曾经无数次精心擦拭的相框,终日以泪洗面。然而这些都无法阻止父亲带着那位仅大我五岁的新欢一走了之。

她不得不抛弃幸福主妇的身份,走出家门打起了零工,在他乡支撑起属于自己的小家。就这样过去了几年。

再见到她时,她消瘦了许多,昔日浮夸的卷发也被剪短了。她穿着最简单的T恤衫,上面沾满了油污。抽油烟机轰隆隆地聒噪着,案板上散落着朝天椒的碎屑。

她一边制造着辣眼的油烟,一边向我描述着家乡的各种好。她说,在外这么久,还是出生成长的地方最有人情味。落叶要归根,她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回到故乡安顿下来。

我已不再憎恨她,只是默默感叹生存不易。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每个人都在不经意间被生活夺去了纯真和美梦。黑与白不再像是卡通片里的正义和邪恶,而是统统被人情世故打磨成了灰色。

【3800km】

”长沙“,是大麦的香气。

夹杂着电流的声音。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个沉寂了多年的声音又开始在脑内喧嚣起来。抑郁就像是神话里蛰伏着的巨兽,一旦被惊醒,便会造成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它带来的悲伤是生理性的,哪怕理智可以理清所有是非因果,它也会毫不客气地让你难以呼吸、夜不能寐。身体像变成了提线木偶,被情绪牵扯着,走向某条不归路。

而有些人带来的温暖是神经性的。

初见到他时,他操着熟悉又陌生的口音,说他来自长沙,是乐队的贝斯爱好者,正在店里殴打小蛋糕。

他总是用软糯慵懒的语气描述着身边的一切:开发了新的甜点、发现了柠檬茶新的可能性、在游戏里获得了新的装备、吃到了好吃的东西……我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大麦的香气。

他爱笑,笑到眼睛眯成一条线。他是幽默的代名词,开口就是恰到好处的冷笑话。他很细腻,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周遭所有的小情绪。

我对所有人隐瞒了当时心境。而他在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里,总雷打不动地与我保持着每天十几小时的通话。电话这头,我听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夜市和车水马龙,听到了十年一遇的寒风和大雪,听到了糖油粑粑、辣条和臭豆腐。他与我诉说着他与我类似的曾经,然后笑着说一切都会过去。心里像是有什么被融化了,他让我找到了“活着”的感觉,让我看到了面对所谓“悲苦”时其他的可能性。

那天,没有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他只是问我:“长沙是个好地方,你愿意来看看吗?”

我愿意。

(文字洋溢喜悅,表意抒情的架势扎实,虽然前因后果对于事件甚为关键,但是轻描淡写也是一种手笔,而且取舍之间往往能见出书写的心眼。)

1 comment:

  1. 若彤:标题是我与这座城市的距离,一开始我离它最近,但是它于我来说是最陌生的,到现在恰恰相反。在文章里,“长沙”更像是一个代称,代表着一个人,或者是一种感觉。不小心写得有点长,删掉了一些还是有点洋洋洒洒……主要是顾虑到一个若是不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单独描述一个场景的话,无法表现出当时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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