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anuary 25, 2018
若彤:一封自己
姥爷,
您还好吗?虽然在这里的朋友更习惯称呼为“外公”,但是一想起您我还是忍不住叫声“姥爷”。这样才能找回小学时放学后途径小公园时向您打招呼的感觉。那时候,您坐总喜欢拎着家里最高最重的那把马扎,坐在树荫下与经过的孩童一遍一遍地说陈年老事。开篇总是:“那个时候不容易啊。”
忽然想起给您写信是因为今天与别人发生了一场辩论,他一口咬定中国人没有信仰,因为我们不信神。但提到信仰,我却总是首先想到“又红又专”的您,想起有关您的一些往事。
您总是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掉在地上的米饭粒放在嘴里细细咀嚼,您说当年打江山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勒紧裤腰带的,而且农民劳作辛苦,浪费是十分可耻的事情。您总是关掉正在播放动画片的电视,向我和姐妹们讲起当年的战事。您说:“东北华北沦陷了,连上海都危险了,中国人总是一盘散沙怎么行。毛主席把人民团结起来,赶走了鬼子,后来美国人又打到三八线了,那个时候必须上啊!” 您向我们展示嵌在头骨里的弹片,含着泪念叨着当年倒在前线的战友。这些行为都让年少无知的我们感到匪夷所思。
母亲从湖南带回一尊毛主席的塑像。您把它摆在了最高玻璃柜里,每天都会拿着一块崭新的毛巾悉心擦拭它。您总絮叨着那些人都不对,毛主席自己都不信神,他不要任何人的跪拜,只要看到人民安居乐业。又用近乎命令的语气让我们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报效祖国服务人民。
当年的我尚年少轻狂,略懂皮毛便以为自己已看破古今,崇尚自由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这无疑与您的政治主张相悖。我自以为是地审判您是愚昧的,开始顶撞您,对您的行为嗤之以鼻。几次争吵后,您不再与我谈论那些往事。
后来我开始了留学生活,更丰富的阅历使得我能更冷静客观地对待那段历史。然而您却罹患阿茨海默症,忘记了很多东西,甚至连正常表达都无法进行。我永远错失了与您一同谈论那段岁月的机会。您变得像个孩子,重度的糖尿病让您无法正常摄入糖分,而您却偷偷躲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吃掉了整整一盆没洗过的草莓。那次全家人都急得团团转,翻箱倒柜地寻找着备用的胰岛素针剂,而您却抹着嘴满足地笑着。在弥留之际,您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往日的硝烟炮火,甚至忘记了您最敬仰的毛主席。可您却依然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为人民服务》。
谢谢您,刷新了我对“信仰”的认识。信仰不是某个宗教、某个神明、某个主义,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相信和热爱。这种情感不会造成暴力和纷争,而是会引导着人们为了自己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
对不起,当年的幼稚伤害到了您。我很后悔,当您在世时没能尽我所能补偿您。如果有可能,我愿意放下所有成见,再次与您促膝长谈。
祝好!
您的孙女
彤彤
2018年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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