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芳
桂芳隔着玻璃看着婴儿床里熟睡的儿子,心里一阵庆幸。结婚刚满五年,之前两胎只生了两个女儿,婆家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婆婆总是在挑自己的刺,弟媳也一直话中有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也怪不了她,毕竟弟媳的肚皮争气,嫁进门还刚满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所谓母凭子贵也不过如此,一开始婆家对自己可是比对弟媳更加客气的。自己嫁进门的时候带了厚重的嫁妆过来,而且本身又是高中学历,比小学读完就辍学回家务农的弟媳好上千百倍不止。记得那会儿随婆家去拜访亲戚,婆婆总是操着那把大嗓门,把自己名字特别大声地告知大家,有时还要说上一遍不止。那脸上的神色透露出一种骄傲和对亲戚的不屑,桂芳打心眼里觉着自豪。还好自己终于争气了一回。现在一切都好了,天亮了。村里那些流言蜚语都可以终止了。
桂芳又想起娘家。自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家里除了他还有个弟弟,打小就整天无所事事惹事生非。今天去别人家地里偷摘玉米,明日又拿着从村口小卖部买的劣质爆竹,将隔壁家的鸡窝炸得鸡飞狗跳。可按爹娘的话说,毕竟弟弟是个带把儿的,以后家里传宗接代就得靠他,再不济也得把他拉扯成家。高中读完,桂芳就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可能再继续读下去了。虽然自己成绩一向不错,可高考完也只能上一所普通大专。家里是绝无可能拿出留给弟弟以后娶媳妇的钱,供她完成学业的。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敞亮得很,高中毕业也没二话,问家里讨了200元的路费,坐上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南下打工。
可自己是怎么就选择了现在的丈夫呢?桂芳心里头一阵恍惚。桂芳从小就出落得水灵,弯弯的眉毛,眼睛又大又圆,眼神不像普通乡下人那样那么讷,带着一阵眼风,眨起来分外有神。一张鹅蛋般的脸,笑起来脸上还有两粒小小的酒窝。皮肤白白嫩嫩的,一点也看不出有在地里劳作过的痕迹。周末如果打扮打扮再出门,保准城里的大老爷们都看不出自己是从农村来的。就算自己个头稍矮,脸上有几粒雀斑,这也叫瑕不掩瑜。
刚进工厂那会,厂里的青年每天下班都争着邀她出去,同宿舍的小姐妹可羡慕自己了。可自己的老公呢?整个一小男人,不见得有多帅,家庭也不算殷实,唯一的优点就是老实。当初结婚的时候为了让婆家瞧得上自己,这几年打工赚的钱除了平常寄回家的,都当作嫁妆了。加上自己娘家的陪嫁,怎么着也不能算是下嫁了吧?夫家高攀还说得过去。
罢了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两个孩子还这么小,自己娘家也不见得会帮衬自己,难道还能离婚不成?好歹自己也为丈夫家添了个男丁,婆婆总不能再亏待自己了吧?桂芳眼角蹩见肚子上那道疤,那是生老二的时候难产,留下来的。桂芳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想着想着她感觉一阵疲惫,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隐约着听见远处传来惊呼声,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总算自己要熬出头了。以后的日子可再也不需要受婆家人的白眼了。
桂芳的灵柩停在了她夫家的院子里。棺材板上写着潦草的“余桂芳”三个大字。她就躺在里面,面色苍白,苍白得连脸上的雀斑都不大明显了。医生说那是因为产后大出血导致的失血过多造成的,护士发现的时候早已来不及抢救。她藕节一般的手合着摆在胸前,脸上却依旧还保持着微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周围人在对着桂芳的灵柩指指点点,明眼人都看出点门道来了。桂芳的婆婆觉得这么僵在这儿着不是个事儿,也怪晦气的,就让桂芳的丈夫找些人把她埋了。
正要把棺材抬出门那当口,桂芳的大女儿突然“咯咯咯咯”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觉得妈妈现在特别可笑。而桂芳的小女儿却同时哭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自己没了妈妈还是单纯饿了想喝奶。桂芳的婆婆用她一贯的大嗓门一边催促桂芳的丈夫快送桂芳上路,一边喝骂两个小女孩是多余的赔钱货。
桂芳的丈夫有心送自己老婆最后一程,又担心自己两个年幼的女儿,正犹豫着该照应哪一边,踟蹰得不知所措。他四顾茫茫,半是为了妻子,半是为了自己和两个女儿,又或者是什么都不为,总之他索性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哇哇”地嚎了起来。像极了自己那个还在医院里的儿子。
(女人的身体是维持和延续男权的工具,不过幸好身体也能生产象征,在某处恐怕天天上演的故事,借由冤魂一般的叙述,脱离了躯壳和现实的束缚,讨伐的何止是人世的不公,还有女性运命的摧残,恶婆孝媳看似典型平板,但是结尾揭露道貌岸然底下,男人的孬,男人的无能无用,让人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