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慧：部份身体

黑洞

奶奶头上，靠近前额的地方有个洞。那里曾经长过一颗弹珠大小的肉瘤，患有糖尿病的奶奶，手术后的伤口花了好几个月才痊愈，留下了几乎可插入半根食指的凹洞。奶奶会用染得漆黑的卷曲头发把凹洞遮盖，但是有好几次，我都看着她佝偻着背在镜子前望着镜中的凹洞，静止的肢体失了魂般一动也不动，画面飘散着寂寞的尘埃。

切除的肉瘤宛如扒开的瓶塞，伤口一开始还会渗出血水，之后却渗出奶奶这辈子的委屈。手术刚结束不久的日子，奶奶特别敏感，也总是谈起从前的故事，说孩提时如何被父母虐待、二战时如何亲眼看见日军残忍杀害婴儿、抗战的慌乱无措、爷爷的早逝、自己独自把8个孩子养大成人的艰辛。然而，说着这些故事时，眼里窜出的泪都像是为了填满头上凹洞的残缺。从前的苦似乎都不如头上有个吓人的凹洞，来得残忍。

刚摘下纱布的伤口应是触目惊心的，奶奶总会低下头：“慧啊，你看，我头上有个洞。”我却迅速的用双手覆盖着惊恐的双眼，好似害怕看到什么不洁的东西，把奶奶同情的祈求隔绝在外。尽管那伤口早已痊愈，却仍让我害怕。黑洞的存在不时提醒着奶奶这辈子的不幸，伴随着口述过无数次的凄惨身世，奶奶的背影越来越孤独。

奶奶消瘦的身躯如今就躺在躺椅上打盹，那布满老人斑和皱褶的皮肤就披在嶙嶙的骨头上。想起自从到新加坡升学后就很少陪伴奶奶的自己，我不禁走上前，轻轻拨开奶奶头上稀疏的发，缓缓地把手指放到洞里，刚刚好半根食指。

（惦记奶奶的文字，充满了真诚的感念，不过衔接的意念稍乱，倾述里似有急促，语气和形容也可以再放慢，奶奶身体凿开了一个黑洞后，身世故事流了出来，孙女伸指的一幕非常动人，像是抚摸一个残躯底下渐渐老去的灵魂，但是情境不妨以想象带出，或许会更加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