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傍晚,天气转凉,曝晒了一天的马路吐着蒸腾的余怒,不一会儿夹杂着黄浦江泥味的风吹来,像婆娑的手指抚走白日的躁气。弄堂口的路灯亮了,飞虫聚拢在黄色的光源取暖,上下摇晃之间光透过,把周遭衬的像斑驳的老照片。
弄堂口马路的两侧排满了凉椅,出来纳凉的邻居吾侬暖语地聊开了。家猫循着我的气味轻捷地溜了出来,伏在水沟旁,等待着从水沟那头漂来的垃圾,来时他会警惕地后仰着脑袋,用前爪拨弄着漂来物,自乐自娱。
外婆弯着腰的身影从昏暗的弄堂里缓缓走来,她提着竹制的凳子,夹着蒲扇,坐定在我的身旁,嚓的一声用双喜牌火柴点了一盘墨绿色的蚊香,摆在我和她的中间。气味慢慢散开,驱走了厌人的嗡嗡声,渺渺地像精灵似的把我勾进仲夏夜的梦境中。不由地我蜷缩起了身子,压着竹椅的臂膀温凉温凉的,暇逸极了。
半迷半醒中,麻将哗啦哗啦夹着二姨的娇骂隔着弄堂退了红漆的木门传了出来,我似乎瞧见了他直着腰,挺着硕乳,在吞云吐雾中砌着城墙的媚态。对街的老王打开了收音机饶有兴致地听着苏州平弹,叮叮咚咚的琵琶声穿梭在琴音的咿咿呀呀中,老先生评说着儿女情长,刀光剑影,懵懂的我似乎身临其境,腰间里配着宝剑和邻家的小姚在月亮爬上柳梢头的夜晚在城角相会。不一会儿我便沉沉地睡去,继续我儿时做不完的梦。
过了许久,凉风把我从睡梦中催醒,人声早已静下了,梧桐树上的知了,知了知了地唱开了,爸爸骑着自行车回来了,递给我一根赤豆棒冰,摸了摸我的头,把车推进弄堂,停在暗暗的角落。
身边的蚊香已经燃尽,香灰像蛇皮一样,软趴趴地盘在地上,一阵风吹来将它卷走,地上只留下了模糊的烙痕……
(童年里的夏夜风凉,弄堂的记忆穿透月下的瓦砖,远远近近全是一颦一笑的风华,廊柱浮出色块如丝仿佛可以绕梁,布满声音的余味笼罩着一处拟真拟幻的原乡,像是一幅古典秀气的水墨,也像是前朝失落的一部传奇。文字收放自如,情境写意间化成意境,借喻绘事充满了画面的跳动和心眼的蠕动,往往让人拍案称绝。如果尚有缺憾,即是雕琢刻磨后,还有模糊的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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