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嘉木:我有一个朋友

Sunday, September 5, 2021

嘉木:我有一个朋友

王四废

我有一个朋友。

第一次见到王弥生,是几年前的事,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对此,我的家人和朋友总是说我唯一的优点就是运气还不错。我是个知足的人,听到这样的话并不感到丝毫的懊恼或是气愤。相反,我很欣慰不用去想下半辈子要怎么过活。临走之前,父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我要擦亮眼睛,年轻人初入社会,总要小心为好。

刚进公司那天,我被分到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据说是特意为我留的,许是某种程度上的心有灵犀。还未就绪,同事们都友好地上前询问我的情况,他们在了解我的性格和过往经历之后,便纷纷得出结论我是一个不错的同事,甚至还有好几个高度评价我为不可多得的、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好一番接待之后,工作日的上午才终于结束。

在我起身离开时,突然发现身边还坐着一位与我年纪不相上下、精瘦的男人,我不曾记得刚才有与他交谈过,便想要上前自我介绍,可还未等我开口,他却转过身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八个大字:“日值四废,大事勿用。”

午休结束后,回到座位,桌上赫然放着一个三角形的红布袋,金色的线缀在上面织成一条游龙。袋子鼓鼓囊囊的,乍一看,那龙正瞪圆了眼睛与我面面相觑。

“里面是辟邪的符文,可千万别拿出来。”我愣了一愣,看向说话的人,只见他眼窝深陷,乌黑的瞳仁几乎要浸染整个眼球。那极黑的眼瞳闪着利刃般冰冷的光,让人不敢定睛看他。尽管我向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却又不敢推辞,只好连声道谢收下了。

身边素来也是有不少迷信的朋友,可他们大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像王弥生这样靠此过活的虔诚信徒,许是不多见的。同事私底下也让我少跟他来往,说他是信了风水走火入魔了。可我总认为,虽然王弥生是个怪人,但所幸不是个坏人,这便够了。与此同时,我隐隐约约对他的身世生出几分好奇。

一次谈话中,他对我说他刚出生不久,父母便去八仙庙找命师替他算过八字,却不料大师说他命中凶煞,是四废之命,不仅做事有始无终、难成大业,恐怕一生都体弱多病。后来不知怎的,这话还被旁人听了去,人后都嘲笑他叫“王四废。”

我问他:“你信吗?”

他深吸了一口烟,把烟圈叹出来,反而问起我:“十年前的地震你还记得吗?”

我看见他掸了掸燃尽的烟灰,落在地上,倏忽间思绪像是回到了多年前。那时我和同班一行人刚到操场准备上课,便觉得头晕目眩,恍然间看见漫天灰尘朝人扑了去,茫茫然是一片灰。整个世界犹如一块水泥,把人和房屋浇筑为一体。后来说起此事,父母也只是淡淡说道:“你是幸运的,不知道死了好多人……”

“那年我十二岁,大师说我本是四废之命又犯了太岁,必有一劫,而破解的方法是在十字路口放上十二粒米,再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拜一次。我那时候其实是什么也不信的,心想倒要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地继续道:“房子塌了,我被困在底下三天三夜,那时心里全是愧疚,早知道就信了,要是真的照着他说的去做,是不是就遇不上了。”他去熄灭那还未燃尽的烟,扭断脖子的烟蒂硬生生地倒在地上。“那次之后,我便什么都信,什么都肯做。但我和他们还是有分别的,我只求无灾无难,对于升官发财,我是一概不求的。”他轻声笑着说:“也许我真的是命不好,但死过一次的人,不知怎么总觉得自己的命更金贵了。”

“活着,只是活着就好。”他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也没有说出我的故事。起初我试图解释什么,后来发觉自己也想不通、理不清,于是只能作罢,转头望着他。与第一次见面相比,他越发瘦了些,可眼里仍旧生出一道冷峻的光来,像是古代的道士。

后来有一天,母亲破例打来电话,除了询问近况之外,再次叮嘱我要谨慎为好。我问清缘由之后才知道母亲原来是看到了那天的新闻,记者暗访了好些市里的寺庙,才发现所谓看命识相竟是人装了相地故弄玄虚,见了小孩说学业无成,见了女人言家庭不睦,见了男人又道仕途不顺。“真是作孽。”我望向窗外,惨白的天,没有一点血色。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王四废。他的眼窝似乎是要占据整张脸,眼球、瞳仁一同都陷进去,只剩下两个巨大的黑窟窿。他瘫软在那里,一头灰白的乱发中,零星的火光已然熄灭。

这一次,王四废大概确乎是真的死了。

(人物从遇劫命危到疑神疑鬼,凄厉的悬念和宿命的注定,情节的布置颇为引人入胜,但是故事往后的发展多有不解,时序场景有点不合叙述的布局,“那天的新闻”是哪天,最后相见又是哪回,如果不是缺漏了该有的转折,那么就有光天化日见鬼的嫌疑。)


2 comments:

  1. “乐天知命,故不忧”

    知四废而废,四废无却心如死灰。
    假算命的冥冥中定改他人命运,子不语怪力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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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知晓天命之废,依然弥补一生所憾,在逆流而上的时候,最终丧失了勇气与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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