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鹤洲:我有一个朋友

Sunday, September 5, 2021

鹤洲:我有一个朋友

高杉

我有一个朋友,但“朋友”这两字,他不配。

因为每次和他见面都是痛苦不堪的。

我们在大学是一个宿舍,当时我就觉得他就挺奇怪,宿舍几个人说好了统一着装都穿白色睡衣,他却非要特立独行穿得花里胡哨。我和他的日常无非就是他给我带带饭,偶尔帮我抄点学习笔记,所以我姑且算他是半个朋友吧。

大学毕业后,我辗转几番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而他则以优秀的毕业成绩早早被一家大企业看重。几年了,我始终过着一点一线的生活,当年意气风发的那个我早已不复在,在这个死气沉沉的钢铁洪流里,从建筑物到人都是冷冰冰的,每当外面下起大雨,总感觉每一滴雨点都硬生生地砸穿我尘封的内心,随着脾胃肝脏渗进了我孤独的灵魂。

要不是我没什么处得来的人,我是不会承认他这样的人能成为我的朋友的。

从大学开始,他整天就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地不停。感受过凌晨六点时窗外树梢的麻雀吗?他就跟那死鸟差不多,烦的我想早点离开这个人世。他太喜欢炫耀,每次考完试都要拽着我,从兜里掏出一张满是红勾的卷子,像敌国将军攻城后挥舞旗帜一般冲我傻呵呵地乐着。他,就是我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吧。要不是父亲和母亲去世的早,估计我在家也逃避不了“高杉”这个名子的狂轰乱炸。

说实话,我和他自大学后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他却每年固定来找我一次,美名其曰说是维系大学同窗友情,但我估计又是来找我炫耀工作后的出色成绩和美好生活了。每年来他都带着几瓶酒,号称是多少多少年的茅台,我是不可能相信这种鬼话的。他还说是从老家院子躲着他爹死命挖出来的,就为了给我尝两口,这我倒是半信半疑,毕竟喝到嘴里砸吧嘴的时候有股子泥土腥味,让我直犯恶心。

这炫耀的习惯到了如今却成为了一种我无法接受的怪癖。

一个大男人现在每次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和大学时期那个耀武扬威的常胜将军判若两人。我是搞不懂这其中曲折,但如此落差却没让我变得开心起来,估计是这几年的遭遇感同身受吧。

去年他来的时候,他站着就开始嚎啕大哭,哭地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边哭边说什么在公司被人排挤、欺负,脏活累活全都他一个人干。说罢,又开始想念大学和我相处的愉快时光,自言自语了一会又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瘫倒在地上,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糊了满脸,出于好心我请他留宿,他却直连摇头,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路灯下,估计是看不起我这穷乡僻野的小城市吧。

今天,他果然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一个白净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女生挽着他的手臂。我翻了翻白眼,这一次总归是来向我炫耀的吧。果不其然,一开口便是和这个刘啥啥的女孩子这一年来二人世界多么幸福美满的屁话,他高傲的嘴脸和女生左手中指上闪着的白光让我感到恶心。这一次我喝醉了,迷糊中仿佛听到他说“双胞胎” 、“高小杉”、“刘小水”之类的胡言乱语,干涩发疼的眼睛里冒出来些许酒花。

他又走了,我盯着空荡荡的家里,黑乎乎的,找了半天灯的开关按钮,却碰的脑门直发慌,索性放弃了这无用的挣扎,静静地躺在我那舒适狭小的床上,脑海昏昏沉沉逐渐发困,也掉进了那胡言乱语的陷阱里。

“唉,还是大学时候的床舒服,虽然也是一直躺着,还有那莫名恶心的消毒水气味,但总比现在好像多了点什么。”

“难道,是多了他这么一个朋友么?”

“朋友”这么泛滥世俗的称呼,他可不配。

(除了开段时序的跳接有点分岔,间中胡言乱语的名堂似无必要,故事的整体叙述极有张力,人物起伏于平实的情节,一段经年的简单友谊,慢慢发迹于成长的经历,不做煽情的描述,没有乖张的陈情,而是从内心的暗潮流露人物的性情,或许可再添些暧昧的指涉,让两人的关系更有斜意。)

4 comments:

  1. 其实,胡言乱语的设定是想带出“高山流水”,“朋友”二字在现今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珍贵之意,而知音难觅。

    这段故事其实灵感来源于记忆里的一则新闻,两个高中生,其中一人被诊断出癌症,住院治疗。另一人每天去医院给他摘抄并讲解课堂笔记希望他能够痊愈。但人生无常,他还是去世了。

    以一个去世后类似灵肉于棺椁的视角,记忆的混乱与碎片化让“我”不理解眼前这个人的行径,但就像当年也没人会理解一个在医院陪伴将死之人读书的男孩,他对于“朋友”二字的执念。

    每逢清明,杯酒敬逝者,渗透地层直达魂灵,到嘴里“砸吧嘴的时候有股子泥土腥味”,写的时候想起疫情这几年未能回去扫墓,心中无限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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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前边读着还摸不着头绪,直到后段才缓缓意识到了什么,还得感谢原著的额外提点,让一切似乎又更圆满了些,意味深长,也着实写得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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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原来白色睡衣、土腥味和消毒水有这样的意涵,讨厌其实是喜欢,他不是朋友而是知音。但如果没有死去灵魂的这个设定,确实看不出讨厌背后的真实,或许可以把这个指射写得更为明确。写得很干净,这是两个人的友谊,一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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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原来白色睡衣、土腥味和消毒水有这样的意涵,讨厌其实是喜欢,他不是朋友而是知音。但如果没有死去灵魂的这个设定,确实看不出讨厌背后的真实,或许可以把这个指射写得更为明确。写得很干净,这是两个人的友谊,一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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