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韬：克隆

母亲二号

时针向前移动了一格，现在是傍晚六点整。一阵门铃声按你的预期响起，不顾关节的疼痛，你冲向了大门。门后的女人脸圆圆的，穿着纯紫色的裙子，眉宇间的皱纹形成了一个“川“字。你几乎无法相信，但是当她微笑，露出右边脸颊上那一个浅浅的酒窝的时候，你再也无法怀疑了。

“妈妈！“这两个字终于不再在嘴边打转，带着些许哭腔地说了出来。

一切亦如多年前那样，她高兴地与你打招呼。之后脱下鞋，放在鞋柜的最左侧，换上了那件在家里穿的印有Hello Kitty 图案的衣服——其实妈妈只喜欢纯色的衣服，不过这件你临时应付的母亲节礼物她却一直穿着。

换好衣服后半个小时，温暖的饭菜上桌了，依然是清淡得过分。不过你知道要盐也没用，更何况你期待这顿饭已经很久了，它实际的味道反而不重要。

“怎么样了，最近？”母亲发问。

一瞬间，你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无数画面在你脑海中涌现——那是老板凌辱你时跋扈的手臂；那是同事的冷漠的眼神；那是同学会上他人鄙夷的笑容……从校园到职场，你从来没有获得过一个伙伴，你从来都没有不被打压，你从来没有在这场名为“人生”的排位赛中取得过任何领先，你永远都是那个“没有爹的蠢蛋”，你的心被扔在冰箱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一直到了今天。

良久，你抬起头，找寻妈妈的踪迹——她刚为了你拿着新毛巾过来。

“妈妈，我真的好想你。”

“我也是。”

“我跟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没有接……”

“妈妈那会接不了，别生气，我们现在不是又可以在一起了吗？”

母亲递了毛巾，接着说：“人生总是要有挫折，什么事情熬过去了就好。你爸在你两岁的时候就跟着狐狸精跑了，我还不是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了？”

你知道母亲的不易和爱，但是你仍然感到心中多了一个结。

顾不得再擦眼泪，你急忙接过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只是……能不能……抱……”

“这么早回来，肯定把‘奋斗晚班’的假请了吧，”母亲没听你说完，抢过毛巾开始擦拭，“十一点回来就十一点回来吗，我现在身体又坏不了。这么一弄这个月的‘模范工人’又拿不到了。”

“可我们真的太久没见了，”你提高了声调，接着又降了下来，“再说了这些评和我有什么关系。妈妈，我真的需要您陪着…”

“我现在没有在陪着你吗？我活着的时候一直在陪着你啊！”

没等你说话，妈妈又接着吼道：“咱们从你小时候过来就不容易，我又是挣钱又是忙家里的事情，我能做的都做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妈妈？”

“我哪里不体谅了？我的要求永远很简单！”你失控了，举起菜盘，狠狠地砸向地面，“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我就是要一个拥抱，或者一个抱歉，但是你丝毫没有听过我说话！”

那是在小学毕业时，你作为班级“透明人”意外地收获了一张贺卡，你抱着它跳了许久，却在第二天被忙着搬家的妈妈扔了。

“妈妈哪有那么多功夫看这个啊，还道歉？妈妈都满头大汗快累死了！”渐渐地你发觉了向妈妈哭妈妈也不会听你的话，你便开始吼，开始争吵，渐渐演变为砸东西。但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接纳过你的诉求，不论它多么简单，多么合理。妈妈的嗔责打断了你的回忆：“我还为你做得不够多吗？我还对你做的不够吗？我哪里错了？”

你发觉回忆中的那张眉头紧锁，脸色通红的脸与眼前这张脸渐渐重合在一起了。

你发觉冰原上唯一的一朵花终究还是带着刺。

你的拳头向她冲去，她摔在了铁皮衣柜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的声音。

她没错，她的确爱你。但她从来没有真的爱过你。

但是你也没错，毕竟这种机械式的全真复制人现在只值一碗面条的钱。

（如果爱恨是一体两面，真假其实也就无从分辨，复制亲情重投怀抱，结果是为了摧毁母亲捣碎权威，像是伊底帕斯的某种未来变形，虽然冲撞稍为突兀和刻意，对白有点吵闹和肥皂，而且情节略为不够周到，但是故事隐藏的人性分岔和暗流，极为扭曲而且颇可再三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