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k.d.

最想念的人

光耀望著小美的睫毛，想起了搖曳風中的芒草。

課室的窗戶洩進日光，照亮同時喚醒了光耀心裡某種躍躍欲試的念頭。老師剛饒了一圈，分發給每個同學一張白色的小卡片，語氣比平時激昂地囑咐，一定要認認真真的想，誰才是最想念的人，才把名字寫下來喔。

這個像是選舉一般的行為，光耀曾經聽家裡的大人偷偷講過。那時隔幾年就會舉行，大家排隊領取一張白紙，白紙上印了幾個人的頭像，然後在頭像旁的格子內打叉叉，最後誰的叉叉最多，誰就算是贏了，接下來可以說話比較大聲，住比較大的房子，決定一些比較重要的事情。後來因為投來投去，結果都一樣，所以乾脆宣佈從此之後不用再麻煩了。

投票那天聽說還會放假，光耀低著頭緊緊抓住筆桿，把心裡記掛的名字寫在卡片上。老師一個個取回卡片時，神情異常嚴肅，大概是覺得使命太神聖了，動作有點遲緩而顯得笨拙，不小心絆到第二排光耀的桌角，差點整個人摔倒。

這是「光耀中學」2B班的課室，三十一個學生，共有名叫光耀的五個男生和兩個女生。他們從小到大都被提醒（偶爾也有暗地裡嘲弄的），穿上校服別上校徽準備上學的時候，路上經過四處林立的偉人銅像的時候，集體起立誦唸新誓約的時候——名字的意義非同凡響，這是島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領袖，遺留給後世後代的一種精神象征。

需要經過特別的批准，剛出生的小孩才能夠取名光耀，小美來自普通家庭，自然無法受用如此恢弘響亮的名字。不過，光耀覺得，小美的名字才是全世界最美的名字。

這個世界除了縹緲的精神，其實早已做到靈肉合一，光耀在作文常寫「隨著科技的日新月異」這類句子，老師分發的小卡片，其實是要大家做做樣子，齊心齊力共同推舉，島國第一位即將克隆而獲得重生的人。

連光耀這個十來歲的中學生都知道，大家最想念的那個人，雖然明明都不同，但是不管在小卡片上寫下任何名字，結果或許早有定論，那麼偉大的人物，當然就是大家最想念的人啊。光耀還知道一件大家肯定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小美到底會在卡片上寫下誰的名字？

日光移到課室的角落，成為碎裂的形狀，光耀記得小美一邊喝著營養牛奶（包裝下方印了熟悉的人頭剪影），一邊懷念過世阿嫲的那一幕。從眼窩裡滑出來的眼淚，剔透得讓光耀不禁伸出手來想要接住，幸好當時止住衝動，掏出褲袋裡的手帕遞給小美。

小美說，她是阿嫲帶大的，本來住在一處還有芒草生長的地方，傍晚時分阿嫲會牽著她的手去那裡散步，看小鳥飛過晚霞一起回家。

幾年前土地被征用建蓋數據中心，容納沒有止境的虛無，有人此際便開始提議，不如將課本倡導的精神，完美的徹底實現。既然克隆人類的技術已經齊備，縱使道德法律仍有爭議，但是光耀重生，帶領人民繼續披荊斬棘，相信無人膽敢反對。

但是，小美如果沒有在上一波大疫病死的話，肯定是在小卡片上寫下阿嫲的名字。那一天小美用來擦拭眼淚的手帕裡，留下了一截彎彎的睫毛，光耀沒見過芒草，但是根據小美的形容，一大片遠遠望過去，像是一眨一眨的，剛剛睡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