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衣蕾:故事1

Tuesday, March 17, 2015

衣蕾:故事1


书房

囹儿寻着“布谷”“布谷”的声叫,离了客房。两只蓝色碎花布鞋逐次迈过若干红色门槛,桑家大院甚大,竟迷了路,偏这时,下了大雨。囹儿躲在廊檐下,只这晚降的春雨,要不迟迟不来,来了就像个怨妇,在宣泄憋了许久的怨气,哭的一发不可收拾。即便在廊檐下,囹儿也得淋着雨,见身后房间门开着,便怯怯敲了门。

“进来吧。”一个男人声音传出。

她心想着是个男人,还是留着,可脚却不听使唤迈了进去。是个书房。四片屏风在屋正中错角排姿,四块上等丝绵画布被几条镂空红松木抻开拉平后,死死扎订在松木间的缝隙里,六片合叶一上一下两两连接了四块硬邦邦的屏风。一个男人瘦瘦的身影落在屏风上,他弓于桌前,像在持笔习字。囹儿走近屏风,摸着画在上面的丁香,星点凸起的质感,有些湿润滑泽,也有刚从池洼里捞起的泥水味。她扶着屏风,眼眶竟湿润了——以前娘总爱摘些丁香回来。

“过来帮我磨墨。”里头男人念着。

囹儿紧忙抽出袖口拭干眼泪,绕过屏风进去了。那男人果在写字。此时他低头,发迹的白发像是黑土里冒出了几丛裹着雪的细枝子,面色肃静,眉骨凸起。黑色长袍紧紧裹着男人上身,肩前两小圈银色系纽子的绳像两把锁环,把他牢牢锁扣在个黑匣子里。

囹儿走近他,捏起砚旁的墨条,发现上面刻画着一只情趣逼真的小鹿,她左手两指掐着右腕的袖口,一边磨着墨,一边寻思着,“常鹿喝溪水,这鹿虽在墨条上,也能饮些墨水。”

“这回新拿来的砚,可好用?”男人问着,随手挂刚用过的湖笔于笔架上,撤手时候无意碰了笔架,那排吊在笔架上的便像被敲打过的编钟,颤下几回纹晕。然后,择只细致黍黄小毛笔,囹儿一直低头,没看见上面刻着“铃儿”三个字。

她怯却不扭捏:“墨磨着很安静,材质该是硬的。”她边说边磨,像回到小时候。

“确是块硬砚。不过再坚实的砚,若非掺上细滑的墨汁,再加笔毛的抚顺施蘸,不过就是个观赏的玩意罢了。”说着濡下笔,“不当哪天,柔和的舌头也能折断骨头。”男人突然意识今儿竟和个下人说了这样多的话,止笔,侧脸诧异的问: “你不是杜鹃?”

囹儿愣下,向外挪了一步,“杜鹃?我不是杜鹃。但却是被杜鹃引来的。”

男人看她镇定的样子,又想起院里的布谷鸟,“既帮我磨了墨,便挑件玩意回去吧。”

囹儿听他舒缓的语气,便放心的打量一周,她喜爱那只带鹿的墨条,又想着拿不得贵重东西,便问,“可否要这刚写的字。”

男人撩起长袍,坐向方形木椅时瞟下囹儿,“你若能说出个究竟,就给你。”

囹儿走回桌前,手扶下臂搁,慢慢打量,“我不认得这个字,它看着又圆又方,笔画粗细匀称,从前没见过这类字。”男人十指交叉看囹儿挪开书镇,置字于掌间,“上方两个像插草的叉,下边像人的鼻子,到这都还工整,只这左翼边上又向右流出支小溪有点怪。”

“那是油灯的魂。”男人猛站起,一把从囹儿手里夺了纸,她本能的向屏风处退了几步。“油灯没了它,就再也点不亮了。”男人说到“点不亮”时失了底气,像得了重病将死的人躺在床上交代后事,废一辈子的劲念了最后几个字便咽气了。囹儿没看见男人哭,只见他倾斜在地上长长的影子微微颤动。囹儿知道那是个什么字了。

“罢了,”男人闭上眼,一屁股坐上藤椅顺着惯性摇着,伸出攥着纸的手,“给你。”

“媳妇儿—媳妇儿—” 囹儿的小丈夫顶着把大红伞,正四处寻着她。

她赶紧上前拿男人手里攥着的纸,不小心将它扯断,转身跑到门口,顿足,看着手里纸上只有的两个不完整的草叉子,觉着除了被扯掉的纸还落下些什么。开满丁香的屏风上留了她半晌的侧影,便又只是屏风了。男人低头看囹儿落在他手里的,眉头紧锁,恍惚间多了份对书房外的牵挂和神往。

(似是早前故事的分岔,另外展开一段书墨性灵的交流,女孩和男人举手投足的谈话之间,处处布满弦外之音。书房隐者自是大有蹊跷,不过因为身份和身世冥晦,需要费力推敲和补充。字帖撕扯分为草头纸心,或许暗示这只是互相牵引的开头,还有断字续接的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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