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写作班: 耀中:那个物

Friday, February 9, 2024

耀中:那个物

油炸花生

姥爷说每年大年三十他都要大哭一场。我的妹妹们认为这是个玩笑。直到今年姥爷来新加坡找我们一家人过年,她们才明白。

姥爷的到来让家有了年味。

因为我和我妹妹们和陪读的母亲,由于学校新春不放假的原因,已经7年没回国过年了。儿时记忆中的年味不是捞鱼生,不是饺子,也不是凤梨酥。而是油炸花生。具体地说,是我姥爷的工厂现炸出来,刚从车间里拿出来的,最新鲜的那一批花生。那是年味。

我姥爷在一个小城市,经营着一家小花生工厂,但是他却有大的威望。他的善良,简朴,对人们的倾囊相助,是他受尊敬的原因,也是我和家人们从小学习的榜样。

一到家,姥爷便拿出了“年味”,我和大妹妹欣喜若狂(小妹妹没有这个记忆,所以不懂我们在高兴和怀念什么)。大年三十的餐桌上,姥爷给我们讲起了做人的道理和他自己的故事。

故事很多很多,比春晚有趣多了。几杯白酒下肚,姥爷也终于吐露了那最不被提及的故事。

那年姥爷的妈妈身体不好,已经病危在床,可姥爷是在事业的高峰期。一位客户让姥爷陪他去日本见其他客户庆祝一件生意的圆满,我姥爷不愿去。那位客户不断请求,再加上是那位客户的生日,我姥爷最终承诺去两天,便回来照看母亲。

路上我姥爷便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当他落地日本,手机里传来消息,他的母亲很危险了。我姥爷那年近60岁,他当时便抛下所有客户,朋友,订了唯一一个航班回国。不幸的是,只有那一班将近12小时的转机。当飞机落地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走了很久了。

姥爷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红肿的,语气是颤抖的。我不敢相信他在那12小时的航班上是怎么度过的,也不敢想这些年他如何活在愧疚中。

等飞机落地,漫长的车程,最终当姥爷终于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围满了亲戚和朋友,我姥爷泪水终于决堤,从小区门口跪下,哭着,喊着母亲的名字,一路爬到了母亲的遗体旁。用山东话大喊“孩儿不孝啊!”

那不是我姥爷的亲生母亲,那是他最亲的养母。姥爷不叫他母亲,可那天姥爷趴在遗体旁大喊着“妈妈”。人去世后听觉还在,希望姥爷的母亲听到了吧。

我姥爷一生尽孝,从种花生,到加工花生,到卖花生,撑起了这个家,让父母过上好的生活。可也因为这粒花生,他在母亲临终的时候,身在日本。尽管一生尽孝,可他还是时常被悔恨萦绕。

他和妈妈趴在种满花生的草坪上,起风了,越吹越大,他狠狠抓住草坪和母亲的手,可母亲还是脱手,被大风吹远了......

花生入口香脆,咸鲜迸发,浓香醇厚。但小妹妹说那花生是苦的。

每年的母亲节和新年,我姥爷说,是他的受难日。

我们都还有妈妈,可是他没有妈妈了。晚饭后,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独自一人把自己关在屋里,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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