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是童年
我的家像马戏团。
小时候觉得,马戏团老土得要死,我只看电视。
早上看教育台节目,中午追旧连续剧(还有梁朝伟哥哥),下午方太教煮菜。看完晚间新闻后,天气预报仍不放过。
日子悠悠长,我和电视机总赖在一起,仿佛已打算共度余生。我阿妈看到我只会摇头说,你这个衰女,好像不像,像你阿嬷。
我阿妈说我阿嬷喜欢看电视,但我阿嬷每天还要打麻将预防老人痴呆,偶尔也找我阿妈练习张牙舞爪,哪会有时间定下心,坐下来,看电视。
每隔几天,我阿嬷就要练练虎口功。阿嬷的功夫了得,练得出神入化,练到她真以为自己是老虎。
每隔几天,我阿嬷练练虎口功,便会老虎上身,对着我和我阿妈虎视眈眈。我阿妈是她儿子的老婆,要人头当然先要她的。我阿妈说,算命佬说,出嫁后会有小人纠缠十年。我没眼看,回过头,看电视。我阿妈说过,这就是她的命。
我阿妈叹了口气,合上眼,然后两排利牙便刺入她白嫩嫩的颈。虎口阖上,鲜血欲滴。老虎上身的阿嬷好兴奋,四肢舞动,兽性的瞳孔像在宣布胜利。随后虎头一晃,阿妈惨叫,双手随着身体疯狂地摇摆,血花满地绽放,灿烂耀眼。
练习完毕,老虎一吼,我阿妈滚到地上,再爬起来说,我受不了了,我要去死,然后拉着我夺门而出,胸罩也没穿,钥匙也没带。我阿嬷紧跟在后头,追着我阿妈喊,你敢去死,我先死再说,我的钥匙也没带出来。
我阿嬷和我阿妈和我,在走廊拉拉扯扯,好不容易扯到楼梯口。我阿嬷按下电梯按钮,拉着我说要带孙女去楼顶跳楼。原来要带我练习空中飞人。我跟我阿嬷说,我没兴趣,我想快点回家,我听人家说电视机开太久没人看会爆炸。我越想越急,哭了起来。我阿嬷得意地说,你看,好孙不想我去死。电梯门口打开,十对眼睛望出来。我想着家里的电视机,很想去死。
后来,我阿嬷和我阿妈都不去跳楼了,她们牵着我的手,搭电梯落街,找铁匠阿伯开锁。
后来,我阿嬷闹跳楼,我阿妈都懒得理她。我阿爸还以为我阿妈对我阿嬷不好,跟我阿妈说,我屌你老姆。我阿妈不慌不忙,边看着电视边回敬他,死佬,要屌就屌你自己老味。
后来,没有人再闹跳楼。我阿嬷和我阿爸断绝母子关系,我阿嬷独自返港。我也不再担心电视机会爆炸。
当年我阿嬷老虎上身,我阿妈常说,再忍一下,再忍几年,忍多几年就是十年了。
每每想起,那十年,不长不短,而我和我阿妈都已熬过来了,就这么久。
(文字在看似闲逸随性的举手投足之间,就把整个精彩和热闹无比的童年尽速快播,叙述淋漓尽致似乎无需喘息,当中有三代人的兽性纠葛和一个俗世家庭的生存原理,以及一种粤语残片最精华的淬炼。)
Friday, January 29,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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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好精彩,很想听听你的创作概念。“十年”有什么特别含义吗?有没有国族寓言的成份在里面呢?
ReplyDelete要不是我嬷嬷看粤语残片看得太过投入,我也不可能写得出这种故事。
ReplyDelete生命中的各个阶段多以‘十年’来概括,年代也是,而且‘十年’念起来最不拗口。
i love the way you developed and expounded your gran's and mum's self-centeredness. i have come to realise and appreciate traces of cantonese in your writings. i look forward to seeing you carve out a whole paragraph, if not a whole story that is both readable in mandarin while simultaneously sounding local when read in cantonese. ga ya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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